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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麻痹与寻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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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葱郁,虫声浅鸣,晚天熏人醉。此处惬意如斯,不像个梅堂险境,倒似个人间仙境。
靖文却愈发警觉,让嘉柔待在自己身侧,怕是有诡计在后,惧则怪不测在前。
嘉柔气定神闲,闭着目掐着指尖细细算着,偶尔走几步画个弧儿,裙摆扫过草尖叶子,沙沙如私语。忽地她睁开了眼,长睫轻颤,额露薄汗,一朵桃花像被风吹伤了,粉红带着憔悴。
她悄悄看了一眼靖文。
“你说,我们认识多久了?”嘉柔忽然道。
靖文回道:“大抵三年。”
“已然三年?”嘉柔讶异,继而长舒一口气,“竟然有三年了。”
她伸手一指一棵大树,树上有只雀儿在叫。“看见没?正面着那棵树下往左三步,便是阵眼之一。”
靖文挑眉:“那阵眼之二?”
嘉柔笑了笑未答,只是悠悠迈步向着那树走去,雀儿扬起翅膀低声委婉几曲,惹得嘉柔怜爱不已,靖文心生不安,正欲上前问个究竟,不料平日里做事慢吞吞的楼主竟是手疾眼快,眨眼间一脚踏入阵眼——
“阵眼之二,在你脚下。此阵只能出一人也。”
星移斗转一般,草木调换,眼前之光消散,靖文再回过神,自己已在园林门口。
周围都是熟悉的景儿,身侧却少了一起来的人,靖文冷面冷言,一腔情义全给了那人,他顾不得什么矜持,猛地一声嘶吼:“嘉柔——”
那声音浸了血,全是源源不断的自责与后悔。
却无人应答也。
此时天全黑了,黑得像嘉柔的发,黑得像嘉柔的瞳。
靖文恨自己不懂阵法,不能再入救人,更怕自己莽撞进去,白费了嘉柔的好意。苦思一番,竟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能帮忙,只得先回百里楼寻机找到破阵法之奇人。
待他一脸疲惫到了百里楼大堂,手下人却面色奇怪一拥而上。
“一个个说。”靖文挥了挥手。
“楼主被人送回来了,是晕着的。”
靖文难以置信,急切道:“她在何处?”
“就在楼上房中!”
靖文顾不上劳累,直接足尖一点跃上楼,没甚形象,慌乱不堪,手下人面面相觑。
嘉柔的确回来了,本人无疑,闭着眼睛。靖文颤抖着手一探脉搏,确认生息,这才放松,背后也被冷汗浸湿。
靖文守了她一宿。
窗外渐起南烟,靖文望着红烛落泪点点,再看嘉柔敛黛模样,叹了口气。不知梅堂为何放嘉柔回来——甚至,嘉柔回来的比自己还早些,靖文自傲于轻功非凡,却不料这送嘉柔回来的人更胜自己几分。
天泛鱼肚白,嘉柔苏醒。
靖文忙地上前端来一碗水,嘉柔却愣愣地没有反应。半晌她才幽幽言道:“我的右手,没有知觉了。”
靖文手中的碗啪地一声落地,碎成了瓣儿。
“你说什么?”刘青抓着大夫的衣袖,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发白,“涂凌的腿……废了?”
大夫是个中年人,皮肤黝黑,自称黑行力,医术高超,兵营里的人都信任他。刘青亦信任他。
只不过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刘青不由得激动。
黑行力用力把自己的衣袖从刘青手中扯出,颇为无奈:“不算废,只不过他伤口中带的毒麻痹了他的腿。如果毒解了,自然恢复正常。”
但黑行力脸色一沉,思索着又道:“这毒很麻烦,身体沾久了,会留瘾。”
刘青急道:“解毒之法可有?”
黑行力手指叩桌,轻轻点了一下头。
“报——”
“商谷震移河有访——”
刘青猛然抬起头:“速速有请。”话音刚落,震移河便带着风快步走进来,他首先就看见了躺在床上已经睡熟的涂凌,视线移到伤口包扎处,皱了皱眉,挪开视线,然后再看向刘青拱了拱手:“麻烦将军了。”
刘青省了客套:“如何?”
震移河冷笑:“一个个倒是铁骨铮铮,到了最后才说自己是黄泉门门生骆肃的手下,”他停顿了一下,“骆肃就是陈君命令要给你添麻烦的人。”
“陈君怎么就可以使动黄泉门的人?”刘青奇怪,“不仅如此,黄泉门的人又怎和销金李家勾结在一起?”
震移河回避了他的问题,反倒是担忧提到涂凌道:“且问涂大人,他…的伤怎么样了?”
刘青有气无力,指了指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黑行力:“你说罢。”
黑行力这人也不识趣,起先听到震移河来也不回避,此时被点名居然还大大方方冲震移河点头。震移河心道这人好生眼熟,但想想还是不再纠结作罢,只是上前问他涂凌的伤势。
黑行力笑呵呵和他七绕八绕,最终趁震移河发怒之前忽地冒出一句话:“虺裔应能解此毒。”
震移河眉皱得愈深,手抓金鞭青筋暴起:“你是何人?我师妹名号不响,你如何知她?”
“我自有我的法子。”黑行力仍旧笑着应和。
“行算是个走字底儿的化身。”
涂凌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
“阁下应该姓边,是边宗的人罢?”
黑行力抚掌大笑:“不愧是'通鬼神'的涂大人!”
震移河不理这状似疯人的黑行力,只是关切地凑过来问涂凌:“你醒了?”他有些愧疚地道:“我未保护好你,是我的错罢。”
涂凌那张僵硬的脸动了动,想笑却也没力气笑,只好伸手触了触震移河的肩:“不必多想,是我逞能了。”
刘青在一旁煞风景:“哈,你居然还知道你自己是个逞能的人?前些日子与我争论文官武官的精神何在?”
涂凌轻叹:“不与你争,这回生死间游走,让我放下了许多执拗之思,”他看了一眼刘青,“更重要者,是不与不进之徒计较。”
刘青正欲反驳,却被黑行力以不得喧哗打扰病人之由,带着震移河,一起拉了出去。
震移河好不耐烦:“你有何事?化名在此装神弄鬼,不像个正派人作风。”
黑行力再次大笑:“平日里你师父说起你,就笑骂着你是个直来直往的狼崽子!不想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你与我师父有甚交情?”震移河惊疑不定。
黑行力一指刘青:“我是你师父老友,特代替他来考察将军的。”
这回刘青怔住,缓缓带了和煦的笑道:“缘于虺裔?”
黑行力卖了个关子,不答,背着手看向远处:“也罢,想这大谦也安宁不了多久了。”
风吹得黄沙流动游走,像一只手慢慢勾勒出了一幅迷图,惑得人心动摇。
这厢靖文在求医问药。
堂堂百里楼的人脉中,居然也识不出嘉柔的双手出了何恙,只是摇摇头作罢,大叹一声此乃中毒之象,若再追问解毒之法,都是无可奈何摆手自恨无能。
靖文沉默着迎着这些人来,沉默着送这些人走。嘉柔看着他看似不曾慌乱的模样,低声道:“靖文,不急,我这双手不过是麻痹无力而已,” 她声音提高了些,“若我咬咬牙使点劲儿,也不是不能……”
“我不允许,” 靖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以后…别做逞强之事了。”
嘉柔哑了声。显然是明白了靖文一直没提的那事儿——梅堂那最后一阵法,她让他出了阵,她让自己留了下来。
靖文思索片刻道:“如今能解毒的人不知,要挽回你手有三个办法,” 他走过来,矮下|身看着嘉柔,竖起食指,“其一,去梅堂寻线索;其二,找到虺裔,她擅长使毒;其三,”靖文停顿了一下,“去边宗。”
“边宗在雪域之中,” 嘉柔叹道,“莫去。”
“相反,” 靖文难得语气中见笑意,“我选择去边宗。”他阻止了嘉柔正欲劝诫的话。
“我现在就收拾行李,另外两法,我会分别派人,”靖文直起身,“你…多保重。我不必护你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就似不知何处雨落下,只觉心头凉飕飕。
因此,靖文来到了雪域,挣扎在针扎般的飞雪中,一切都是空阔的,白颤颤刷着他的眼。千山万山如同坠入了古远的梦中,靖文不见人烟,也不见走兽。
惨白的噩梦。靖文心道。都说边宗神秘莫测,如今看来是穷得只能躲在深域雪山中,靖文抬目看向远处起伏的山脉,若是换个人来,都不晓得能熬到几时。
一片雪花荡着落下,落至他的的鼻尖。靖文心头一跳。他眯起眼,抬头。
下雪如下雨,天地茫茫仅余他,想躲没处躲。
远处忽然响起了摇铃声儿。
叮的一下,当的一声,交叉而起。雪幕间出现了个人影,身后好像还跟了一只什么。
靖文道:“边宗?”
摇铃声儿顿了一下。
那人影的轮廓逐渐清晰。
“远客来此,贫僧未能及时迎接,过错大焉。”
这人眉目清淡,看不出年龄,只晓得如山中浮岚,超然于凡人也。一嘴僧人话,一身俗人衣。
“施主与我来。”他手拿摇铃,又晃了晃。
原来他身后跟的是一只羊。靖文心不在焉地想。
等等?羊…羊?!
那只羊转头看了他一眼,咩咩叫了声,然后扭扭软绵绵的短小尾巴,转回头。
“施主请跟紧我,边宗地属偏僻,”那人的声音悠悠传来,“迷路可糟了。”
“此乃边宗的神羊,”那人似乎察觉了靖文的疑惑,“它为我们引路。”
“你也不识路?”靖文反问。
那人轻笑一声:“识路又何?总得出门,若途中只惦记回时路,岂不是作了随时打退堂鼓的打算?”
靖文:“受教。”
之后一路两人无言,只有风雪长啸,伴有一轮孤月,一座独山,一片黑天。
那只羊停下了哒哒哒的蹄子,回头看了一眼靖文他们,咩的叫了一声。
那人:“到了。” 靖文愈发疑惑,这周遭,只有白雪,何来一宗之所?
那人轻言细语:“何苦为眼前所困?” 他忽然丢了摇铃,大喝一声,双手成掌,凝聚汇力,猛地拍至脚下地面!
霎时间地崩山摇,漫漫积雪飞起,似激千层浪!
那人蓦然跃起,朗声道:“施主亦起!” 靖文早已看呆,那人忽然动作行云流水,不畏后势,着实是人不可貌相。他听那人呼唤,忙得提气轻身,又见那羊在雪层崩塌中咩咩哀叫,心生怜悯,直接跳过去一手抱起来。
那人见此景,忙道一句:“多谢施主。” 但见这一人一羊失了借力将要坠入雪层之下,他微微一笑,从口袋中又取出一只摇铃。
这次的摇铃声,尖锐刺耳,直穿心骨。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靖文眼睁睁看着身下飞速塌陷的积雪缝隙中,穿出了数个黑影!
他们打扮与迎接自己的那人一致,身上还带了雪屑,一个个身手敏捷,搭出了一道人桥,这个一只手勾住靖文,那个倒挂接过那只咩咩叫的羊。
接过羊的人嚎叫一声:“师兄!你给它喂了什么?它怎么又长胖了!”
回答他的是身下轰隆一声巨响,天地为之颤抖震动,靖文瞪大双眼,只见白雪纷纷流动飞扬,如同海边巨浪怒吼,露出了一座高大庙宇!
这边宗,竟是藏在皑皑雪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