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藏在心里》落九川

3、升温

　　1
　　我的愿望显然不太实际，陈然不仅没有断片，反而把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包括我为了让他清醒一点使劲地毫不留情地拍他脸摇他脑袋，然后他第二天先是体面地感谢了我没有扔下他，然后说自己好像轻微脑震荡一样晕晕的，一定是我的力度太大了引起的。
　　我差点喷他，但还是温柔地回答：“你还是忘了一个细节，你自己磕马路牙子上了。”
　　陈然死不承认，因为确实没有，但我作为清醒的那个人，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然后他还质问我为啥装作不认识他，我其实想说这很明显，没人想认识一个为了四个月的女朋友而买醉的纯情酒鬼男，但还是体面地回答：“我来不及解释了，宿舍的大门即将为我关闭。”
　　陈然回复：“下次来不及就住外面，我给你报销。”
　　我收回纯情男的判断，怎么看这句话都觉得有点色色的，我必须得像个哥们一样回复他：“好，那等你和你们院最漂亮的女生在一起了再请我。”
　　“院花确实沉鱼落雁，但我绝不是肤浅的人。”这真是苍白的辩驳。
　　整个周日我都在和陈然聊天，他夸我酒量真好，我骂他酒量真差，他说昨晚去接他的其中之一就是那个穿人字拖的海南人，我后悔自己当时太着急居然没去注意这神奇的人字拖，他问我高中时候怎么那么虎，我说因为我跑得快，打不过我觉得可以跑。
　　我一醒来就开始回复他，吃饭的时候在回复他，甚至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的时候都在回复他，我知道自己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在每一个话题里都告诉自己可以结束了，但情感完全战胜了理智。
　　陈然说：“其实我找你喝酒，就是想给我的初恋认真地画上句号，收拾心情，不想再沉浸在这种痛苦中。夏天的时候认识的婷婷，也认识了你。”
　　这句话让我心烦意乱，就敷衍地恭喜他，以洗澡之名结束了聊天。
　　保护自己的本能让我想和陈然保持距离，在那时的我看来，他拥有温暖家庭所培养出一切美好品质，善良、阳光、诚实、坦荡，他的眼神很干净，认真说话的时候又很坚定，而我呢，不堪回忆的童年，消失了十年的父亲，曾经那些窃窃私语、甚至是当面的嘲讽谩骂，都使我早已蒙上了灰暗的底色，我没有资格，所以没有勇气大大方方地跟陈然说：我喜欢你。

　　2
　　12月底是学校开放下学期选课的时候，大一的我们兵荒马乱，逮住所有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学长学姐打听哪个选修课又水给分又高，我当时加入的电影社团的部长甚至专门开了个小会交流经验，我在培养方案上认真地做笔记，把所有考试很难的选修课全部叉掉。
　　我们学校跟陈然学校关系不错，好几门公共选修课都可以互选，这些课老师都比较厉害考试也相对容易，尤其在我校男女比七比三的情况下格外吃香，因为 可以认识友校的女生，陈然是政法大学，女生格外多，相当互补。
　　这些课一般大一新生是无望的，学校在选课上总是照顾即将毕业学分还没修满的大三大四生，所以我连尝试一下都没想过，直接叉掉，陈然却来戳我，问我某教授的《中国文学鉴赏》这门课怎么样，我回答相当不错，但你肯定没戏，某教授是我校为陶冶一群理工直男的文学情操从北大请来的客座教授，据说讲得相当精彩，所以选课处于爆满状态。
　　陈然问我：“要不要一起选这门课，我们还可以在作业上互相帮助。”
　　这并不是一件心想就能事成的事情，我俩一个人能选上的运气就足够去买彩票了，我跟陈然分析了这件事的艰难程度，陈然却说：“先选选试试呗，选不上再想办法，我挺想跟你一起上课的。”
　　我承认又被他蛊惑了，叉掉了本来计划的另一门选修课，预选了《中国文学鉴赏》。预选出结果的那天，整个宿舍的氛围肃穆而沉重，当我听见舍友开始哀嚎自己最想选的那门课没选到，就胆战心惊地打开教务系统的网页，战战兢兢地点击课表一栏，然后看见《中国文学鉴赏》稳稳地出现在了我的课表上。
　　我内心欢呼雀跃，准备下午就去买张彩票，然后立马告知陈然我已成功选上，简直美滋滋。陈然就很臭屁：“瞧瞧，这不是多亏我，不得请我吃饭表示感激？”
　　“明天中午来我学校一餐，管饱。”
　　我认为智商在70以上的人应该都能察觉到这显然是句客套话，但陈然很遗憾没有达到这个标准，在我还没来得及委婉地表示我在开玩笑的时候他一锤定音：“那明天12点一餐门口不见不散。”我弱弱地问，“您知道一餐在哪吗？”他自信的回答：“没事，我明天去现打听。”
　　瞧瞧，陈然真是做什么都这么自信。
　　第二天陈然果真准时出现在了一餐，我和李姝百，我的舍友之一，下课后一起过去，我介绍陈然：“这是我对面学校的网友。”陈然相当配合我，“对对对，我俩第一次面基，美女你好，终于见到本人了。”
　　李姝百很吃惊：“啊，真的吗？”
　　陈然带点狡黠地笑：“杨榆的话信一半就好，我们其实是一个市的。”
　　我白了他一眼，特别大方地带他去吃食堂最贵之一铁板猪排饭，那家铁板饭是真的好吃，毕业多年仍然想念那个味道，炸的火候刚好的猪排外酥里嫩，火热的铁板炙烤着蔬菜和通心粉，再浇上诱人的黑胡椒酱，香飘十里，陈然吃过赞口不绝，非常感谢学校的教务系统给了他品尝美食的机会。
　　陈然学校的预选结果还要过几天才出，他却表示目前情况非常乐观，我校非常大方地给友校开放了不少选课名额，像我这种衰神都能选中的话，他应该没问题。我当时想让他把我请的铁板饭吐出来，介于姝百还在，我很友好地说：“是吗，那等你的好消息呦。”

　　3
　　李姝百名字很婉约，却是个脾气直爽的东北妞，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一点没有初次见面的拘谨，很恰当又自然地融入我们的聊天，一起讨论对美食的见解。
　　陈然下午第一节还有课，吃完饭就急匆匆地走了。然后李姝百认真地对我说：“土豆，我觉得这个帅哥对你有意思，不然干嘛大老远的跑来就吃一顿铁板饭。”因为我有个云南室友说她们那里土豆就叫洋芋，所以她们就开始叫我土豆了。
　　我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只含糊地回她一句：“什么大老远，但凡我俩距离超过5公里不可能来，不过百姐，还是借你吉言，如果他告白了我第一个通知你猜对了。”内心希冀着，陈然你可千万别辜负百姐的期望。
　　几天后陈然告知我他没有选中文学鉴赏课，我笑嘻嘻的说让你嚣张，现在打脸了吧，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不免内心还是遗憾。第二天陈然又兴奋地连发几条语音：
　　“我换到课啦！！！”
　　“下学期一起上课！”
　　“榆姐罩我！”
　　还有一张他课表的截图，周二下午三四节，赫然是《中国文学鉴赏》这门课。
　　原来他分别在学校□□群、学校贴吧、学校论坛等一众社交平台上发布了有偿换课贴，甚至连学校的表白墙都不放过，最终找到了一个钱比课重要的聪明人，双方协商以300块的高价，在夜黑风高的小网吧成功换课。
　　那时我每月的生活费只有1500块钱，让我觉得陈然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他还有很多个学期可以选这门课，没必要白花钱。但这与我无关，他的钱要怎样花完全是他的事，300块对我来说不算小钱，对有的人来说或许算一大笔钱，但因为它属于陈然，那么它就是不值一提的。
　　总之，我及时反应过来我没必要替陈然心疼300块，而且能跟陈然一起上课，对我而言确实是件开心的事。我想起我一度刻意地保持距离，现在却与他关系愈发亲近，我好像心动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归咎于陈然一直在扰乱我，我恶狠狠地想，如果他只是想跟我做朋友，那我一定打他一拳。
　　转眼就快元旦了，我们宿舍商量着一起去哪里玩，一会有人提议去滑雪，一会又说去泡温泉，我认真地听她们七七八八的主意，觉得去哪里都不错。我跟我妈说元旦可能大家集体出游，我妈爽快的给我打了2000块，我简直感激涕零，至少不会太窘迫。
　　还没等主意定下来，陈然问我，元旦他们宿舍定了个别墅开party，要不要一起跨年，我从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便拒绝了他，说和舍友们有计划，陈然又兴致勃勃地问：“你们有什么计划，放不方便加我一个？我的两个舍友非要带上女朋友一起party，我真的不想去看他们甜蜜蜜。”
　　我便说还没定好，但绝不带你，it’s girls’ time。
　　陈然就怂恿我问舍友是否想去party，并友情提示我他的舍友虽然比他差一点，但绝对是一水的帅哥，不去血亏。我嗤之以鼻，但还是顺便在宿舍里提议了一下，没想到我的舍友们非常肤浅，除了已有男友的青青，其他人都表示同意，青青羞涩地说：“有其他男生在的话，我男朋友可能会不开心...所以你们应该不介意多他一个吧？”李姝百立刻扯着大嗓门吆喝：“相当不介意，但晚上禁止睡一起！”

　　4
　　跨年那天，我莫名有一种自己在做一个拉皮条的妈姆的羞愧感，又鼓励自己没事我其实是带女儿们来买鸭子的，然后告诉她们看好了就下手，别留情。我的女儿们个个光彩照人，我很是骄傲。
　　那时风靡的UNO让大家很快玩在一起，还好不算尴尬，我长舒一口气，放下了我之前害怕气氛不佳的担心。然后我跑去炒菜，准备给陈然好好露一手，毕竟还不到十岁我就已经是家里的主厨了，自认为在做饭这件事上还是颇具心得的。陈然就在旁边洗菜，他说：“你看上去厨艺很不好的样子，确定是你来？”
　　我白了他一眼，向他传授我的经验：“这个菜如果不好吃，往里面使劲加鸡精就对了，看我专门给你买了包500g的鸡精，都给你。”
　　青青在旁边嗤嗤地笑，对陈然说：“你放心吧，榆姐在宿舍简单的做个饭都可香了，我们都检验过了。”这确实是，我为省钱在宿舍偷偷置办了违禁小电锅，自己做着吃，我的厨艺得到了舍友的一致承认，不然她们今晚也不会放心放我来掌勺。
　　炒十几人份的菜果然相当累，我一边做一边后悔想陈然面前表现一下的傻叉行为，陈然突然把我挤到一边，说：“你指挥我，我来，我看你磨磨唧唧的真是费劲。”
　　我们在厨房一边忙碌一边吵闹，陈然一直在一旁，时不时地帮我翻锅，所以那天晚上，凡是我做的菜，他都是尝第一口的人，陈然大为震惊：“榆姐我真的小看你了，有一手。”我瞥他一眼，内心窃喜，又很是傲气地说：“快夸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陈然微笑：“谁娶你倒蛮有福气的”切，我结婚后凭啥做饭，我心想。
　　我们几个会做饭的女生置办了一大桌菜，又点了烧烤外卖，晚饭吃得又撑又欢。我们吃过晚饭后，继续围坐在客厅里玩uno，玩了一段时间便觉得有些无聊了。这时李姝百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马上得到了一众悸动中的少男少女的拥护。我从来不参与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因为关于秘密我说不出口，骗人又没得意思，偶像包袱还重的很，大冒险也玩不来，所以我果断拒绝了，准备去投影房看个电影结束我的2015，我没指望有人来陪我，自己看电影的时间是美妙浪漫的，但陈然却也随我一起站起来，说：“你自己看电影也太孤单了，我陪你。”
　　果然大家开始起哄，我的心咕咚直跳，他居然连一丝婉转都没有，如果是我，肯定会找个百转千回又无懈可击的理由。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看出了我们之间的暧昧气氛，居然没有人要一起，于是，一群人在客厅里玩游戏，我跟陈然去看电影。
　　投影房是单独的一个房间，陈然进门后就把门关上了，我刚想阻止觉得这不太合适，却又想到投影的声音也许会比较大，所以突然间我和陈然就呆在了这个密闭空间里，我既雀跃又紧张，心率都开始变得不齐，我放佛能听到自己三长两短马上又两短三长的心跳声，幸好我不是个容易脸红的人，不然的话那一刻我的脸肯定比青青刚染了的一头玫瑰红红毛还要红。
　　陈然倒是很坦荡的样子，问我：“你想看什么电影？”
　　我不知道他是内心毫无波澜还是自控力比较强，总之我自愧不如。“都可以，喜剧片恐怖片动作片我都挺喜欢的。”
　　我突然又有点沮丧，陈然这样游刃有余，也许是因为不像我一样是以暗恋的心情呆在这个房间，我的自卑总是让我急于结束少女的幻想。
　　我改变了要看别的电影的想法，狠毒地想制造一个恶作剧，我便对陈然说：“看个爱情片吧，最好男女主血海深仇那种，我想感到心痛。”
　　陈然眨眨眼看我，问：“为什么？爱是美好的，不是痛苦的。”
　　我回答：“那就看美好的爱情故事，让我还有点希冀。”
　　于是我俩开始看《怦然心动》，中学时期的男主和陈然一样有亮亮的眼睛，让人炫目又迷惑，然后我们看到那句：
　　我们生命中会遇到很多人，有的黯淡无光，有的色彩艳丽，有的光彩照人。但是偶尔，你也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当你真的遇到，其他人就此变成匆匆浮云。
　　像子弹一般，我被命中了。骄傲又柔和的陈然，应该就是我遇到的那个彩虹般绚丽的人，即使我们到最后也仅仅是朋友，但我想，在我结婚的时候，在我的女儿结婚的时候，在我的的迟暮之年，一定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会想起陈然，像一道彩虹射进我生命的这个男孩。

　　我偏过头，发现陈然也在看我，英气的眉宇，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微翘的刚好的m型的嘴巴，我又被迷惑了，我好害怕陈然能听见我沉重的不断加速的心跳，原来这个恶作剧竟然由我来承受。
　　那一刻太过虚幻，导致我忘记了很多重要的细节，我忘记了我们是否真的有互相靠近，忘记了他的手是否轻轻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有点痒痒的，忘记了他的喉结是否真的有细小的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