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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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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京提着保温盒推开病房门,正巧和项荣看过来的视线相撞。他直直地盯着躺在病床上面色憔悴的父亲,而项荣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尴尬地别开了目光。
项京走上前,将保温盒里粥食盛到了一个白色瓷碗里。这瓷碗是外婆放在这里的,用来照顾项荣吃饭。
此刻只有勺子碰撞碗壁的脆响,病房里只有项荣和项京父子,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讲话的意思。项京将粥舀了小半碗,放到了一边晾着,然后伸出双臂,默默地将项荣从病床上扶起,又将枕头竖直,让项荣靠着。
项荣就这么看着项京不说话地做完了这些,还帮他把动作间皱掉的衣衫整了整,全程都没有抬起眼看看自己的脸,导致项荣看不到项京眼底的情绪。
等了一会儿,项荣才听到项京问道:“你自己喝还是我喂?”
声音淡淡辨不出情绪。项荣抬手,语气苍茫道:“我自己来吧。”
病床旁有小桌板,项荣吃的不算费劲。他一勺一勺吃得很慢,项京就坐在旁边等着。
粥喝到一半,项荣说道:“你妈呢?腿好点了吗?”
其实秦晓茵的情况并不严重,也算是好的差不多了。但可能是心病所致,精神总是恹恹。这边项荣也在治疗,他不想让自己父亲跟着担心。
于是只好道:“好多了,今天说是和外婆要去超市,所以让我来了。”
项荣听到这话,心中长吁一口气,神态放松地点点头。
直到粥喝完,父子俩谁都没提“赌博”那两个字。
项京洗好了碗和保温杯,问了问项荣感觉如何,又帮他重新平躺回了病床。项荣在这间隙里小声插了一句:
“对不起啊。项京。”
项京身形一顿,却没有说话。
接着项荣又重复了一遍,似是悔恨,又似是安慰自己。仿佛终于突破了那层窗户纸,他心中强建立起的欢笑和镇定都因为这句话而分崩离析。
项京本来生气的心情变为苦涩。他本来有一肚子质问要对项荣说,又有一肚子不甘想要宣泄。可见到躺在病床的父亲,虽然项京也心如乱麻,他到底是不忍心说出伤人的话。
“没关系,”项京背着身说道,“你也尽力过。”
说着他便提着保温桶,走出了病房。
项京从没有见自己父亲这样萧索和无助过。
他曾经觉得秦晓茵会变老,所以他要用十二万分的孝心去对待秦晓茵。
可他感觉不到项荣会老。
项荣是项京觉得永远不会走投无路的信念,是让他认为理所应当要在这个世界横冲直撞的靠山。
现在这座靠山倒了,项京也突然感到茫然起来。
这种茫然一开始还只是心理上的,直到碰到了“钱”,才真正让项京触碰到了实感。
后续的治疗和住院费,他们交不出来。
项京躺在卧室床上,把玩着钥匙扣上的玩偶——这玩偶还是江曳送给他的。这动作重复的间隙里,他听到客厅外婆和秦晓茵断断续续地对话,钱这个字眼来回的出现在破碎的言语间隙,项京第一次知道,两手一摊空空如也的绝望感。
秦晓茵不上班,所以工作上的朋友寥寥无几,而项荣虽然工作好友三五成群,但秦晓茵张不开这个口。
她有自己的面子,也要维护项荣的面子。
秦晓茵手头有一套房子,平日里收个租金,她打算变卖掉来付医药费。同时偿还项荣的高利贷。
这房子是挂在秦晓茵名下的,算是秦晓茵工作那段时间给自己攒的一条退路。这房子不大,一人居,地段虽不是市区,但眼下脱手房产还不算难。
外婆安慰道:“没事,等项荣病好了,你俩还能好好过日子。钱没了还可以赚,你俩这情况比很多人好太多了......”
秦晓茵点点头,她自己也知道,要说走入绝路,那她也是太低估绝路的难度。项荣虽然快到退休的年龄,但到底还是能在岗位上坚持几年。
她估算了一下项荣的工资和自己变卖房产的所得,这两年还清债务应该是没问题。但...秦晓茵看了眼项京的卧室门,心里悲凉的想,一下子从衣食无忧的生活中掉落出来,最后最委屈的其实是项京罢了......
秦晓茵想的很多。
她虽不是溺爱孩子的母亲,却也想为自己孩子铺一条平整的未来道路。让他能认为世界是美好的,对生活是充满宽容和爱的。可如今她失信了项京也失信了自己,秦晓茵怎能不愧疚?
她也怨项荣,可在周围亲戚纷纷表示难以置信时,秦晓茵又理解项荣。
旁人只道项荣是楷模,可秦晓茵知道项荣只是个普通人。
走了再多的康庄大道,一不小心也会迷失方向走入歧途。从天堂坠落谷地就是一念之间。
普通人都会有这些一念之间。
外婆说道:“那天小橙爸妈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我当时没敢替你答应。夫妻俩挺上心的,一直说来看项荣呢。”
“恩,”秦晓茵接话道,“也给我打电话了,不过我不好意思和家里人要钱,之后见了面,总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怕时间久了伤感情。”
外婆也赞同道:“也是,虽说都是一家人,但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怕的就是感情生分。”
两个人又顺口谈了些其他的琐事。项京从床上翻了个身,把头埋到枕头里。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感到好累。
年前项京和乔建达几个人出去玩了一次,大家都看得出来项京心里有事,但都没敢问。他们几个好友彼此相熟久了,连带着父母都是互相认识的。项荣生病这事儿他们几个或多或少都听说了。
没人能拿生命不当回事儿,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措辞恰当,于是只好心照不宣地都对此事避而不谈,却在和项京相处时言语间处处小心翼翼,就怕触及到对方伤心处。
项京玩的再怎么心不在焉,此刻也察觉出来众人对待他与往日的不同。就在乔建达凑过来献宝似地划着手机,问项京晚上想不想吃这家新开的川菜馆时,项京扯扯嘴角,说道:
“我还没那脆弱到,你说一句话就把我给吓死了的地步。”
乔建达尴尬地笑笑:“我也是想让你开心。”
“巧了,我和你想法一样,我也想让我开心。”项京自觉自己在这里是融入不进玩乐氛围的,杵在其中也让其他人不自在,便摆摆手道:
“我回家陪我妈了,你们去吃吧。”
以往其他人早就劝了,但如今没人敢拖着项京留下来不回家。于是乔建达徐彪他们去吃晚饭,而项京在回家前绕道去了趟超市,买了晚上做饭需要的菜。
他在超市很意外地碰到了江曳。
是真的很意外,因为江曳现在所住的地方,离这里是一个对角线的距离。江曳千里迢迢到这里买菜,不是闲情逸致就是不怀好意了。
江曳正弯腰挑选着果篮,身旁陡然出现了一个阴影,本以为只是其他陌生人也在挑选,结果那人根本没有离开的趋势。
江曳狐疑地抬头望去,就看见项京抱着臂歪着头看着他。
“终于注意到我啦?”他眼神朝江曳手里刚选好的果篮望了望,问道,“这是要给谁提前拜个早年啊?”
江曳回答:“还能给谁?住在这里的我还认识其他人吗?”
他跟着项京,转身朝蔬菜区走去。项京便走边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你要去的是我家?”
“你大可不必自作多情,事实就是如此。”
项京转头,疑惑道:“怎么好端端地跑过来,也不说一声?”
“我说了啊,可某人最近消息回的敷衍,估计这句话看了也没往心里去吧。”
“......”
项京不好意思掏出手机来确认,因为这几天项荣出院,加上他确实提不起心情,也就没怎么多看手机消息。
江曳拍拍项京的肩膀:“没事,我理解,不怨你。”
他瞅着周围人不多,便凑地近了些,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耳语道:
“我不做怨夫。”
项京被这句话逗乐了。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调侃,倒成了他连日来心情压抑间唯一堪称上开心的一件事。他难得地笑了笑,也努力语气轻松道:“所以这次就是来确定名分的?”
江曳已经把身子撤了回去,脊背挺直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不过嘴上还没忘解释:“阿姨怎么说也照顾我高三一整年,我不能不记这份情。”
“恩。”项京点点头,“她对你是真的好,就是不知道现在见你和我并肩站在一起时,心里什么感情。”
江曳闻言犹豫:“......那,我进去就走,等我出来了你再回家?”
“得了,”项京拍了下江曳的脑袋,“这主意有够馊的,我就这么随口说笑呢。”
秦晓茵现在能有什么心情啊?不就是盼着项京开心吗?这些他都明白。
“我妈不会生气的,应该还会留你吃饭呢。”
果不其然,秦晓茵见着江曳,还是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吃晚饭。席间项荣也在,许是大病了一场,他那平日里那种严肃和压迫感少了几分。
夫妇俩礼貌地问了些江曳关于学习上的情况,秦晓茵随口问道:“听项京说你是打算大三出国?”
“有这个打算,还没决定要不要去。”
他没有看向项京,但夫妻俩猜也猜出来江曳决定不了的原因十有八九有自己儿子的一份功劳。
秦晓茵是大人,万事总要考虑以后,她不好顺着孩子的情绪来。于是道:“出国是好事,既然家里有心支持你,也别让家人失望的好。”
她点到即止,不欲对他人家事多言。江曳也乖乖点点头,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的。
如果说在没和项京在一起前,他下定决心也要死缠烂打在项京身边不想出国。可之后在一起,项京总劝江曳不要太任性,倒让他对自己一贯坚持的选择有些犹豫了。
虽然感情很重要,但为了这份感情便伤了江婉婷的好意,是不是对江婉婷也太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