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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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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曳想起在梁辉桌上看到的课外书总比辅导书多。破旧的文学书籍背面贴有校园图书馆的字样。
他们高中的图书馆除了高一同学新鲜去借来看看,一般没什么人光顾。到了高三就更无人问津,常年不被人翻阅的书籍上总蒙有一丝淡淡的灰尘。
加上年代久远,久不更新,书页都有点泛黄。既不是什么难以寻觅到的古籍,大多数人便自己去书店买本新的,遂很少人去学校图书馆借书。
所以梁辉桌上摆的几本陈旧封面的小说让江曳一下子便注意到了。
梁辉见江曳目光在那几本书上停留了一番,眼睛一亮道:“你也喜欢读?”
江曳摇摇头:“我读的不多,这些我都只听过书名。”
梁辉不好意思道:“唔...我理科不好,就对语文还挺感兴趣的......”
梁辉确实不属于脑袋灵光的人,很多时候江曳就差把试题答案呼之欲出了,梁辉还是摸不着头脑的迷惑模样。江曳只好叹口气,耐着心思继续再讲一遍。
“这么喜欢文科,当时怎么选了理科呢?”一次江曳不经意地询问梁辉道。
“我奶奶说,当医生有前途,但如果我要学医的话,便只能放弃文科了。”
老一辈人总艳羡体面的工作,那种穿着白大褂,总是一副严肃面孔的医生最是给人威慑力。尤其对他们这种小病小灾就吃不消的老年身子骨来说,医生的形象便和救世主没什么分别。
要排队排一上午都可能见不到的专家,望闻问切就能赚得满盆金钵,不知是社会的神魔化,还是天然对医者的敬畏,总之,梁辉奶奶非常希望自己孙子能够成大气候,要去那医院里做受人尊重的医师,也不做那写了几行字,赚的稿费都不见得能养活自己的“写手”。
到底文字给人的震撼力,对她来说还是虚无缥缈了些。
江曳没说什么,既求稳定,又求多金,他大抵能明白为什么梁辉奶奶要让梁辉从医。
“梁辉还是可塑之才,我想了解一下他目前的想法。你刚说他不在吗?那么,”袁潇把卷纸翻了个面,看着梁辉卷纸名字那栏,问江曳道:“逃课这个情况多久了?”
逃课对于学生来说实属正常,没有哪个学生不心痒一下追求逃课的刺激。你如果问项京的逃课情况,那必然是“时不时就想逃课出去打个球”什么的。
但除了近几天,梁辉基本没有逃过课。就连考试过后很水的自习,他都是老老实实上完的。
于是江曳道:“也就是最近,可能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压力......”
他不好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向作为老师的袁潇多嘴梁辉的家事,但又觉得不解释一下说不过去。只好
话留三分的向袁潇说明着。
袁潇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毕竟自己也是刚从大学课堂出来没多久,对这些学生的脾性还是十分感同身受。但到底是成年人了,还是忍不住劝道:“有压力就应该主动解决嘛...逃课总归不是办法。”
许是意识到面前这位不是说教对象,袁潇立马觉得失言,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再找梁辉好了。”
江曳点点头。却没动身。
袁潇见江曳伫立的身影,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江曳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我确实有问题不解,突然想请教老师。但不是关于学习的。”
见江曳态度这么认真,不似平常学生总来办公室找他问一些有的没的的问题,聊作玩笑,袁潇也正色道:“你问就好,我能解答便肯定会知无不言。”
江曳道:“老师为什么要当老师呢?”
没想到江曳会问这么一个...朴素的问题,袁潇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本来还想着这家伙会端出什么高深的发问的,让他心里还有点忐忑,只怕答不上来。
于是袁潇轻松道:“工作稳定,还有寒暑假,恰好有个岗位,我考进来了,不是顺理成章吗?”
“仅仅因为顺理成章吗?”
江曳看着袁潇,目光幽深。看到袁潇愣了一下,江曳继续道:
“其实我这么问老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自己目前经历太少,有很多困惑却想不明白,拿来问老师了。我有...一个好朋友,他想帮另一个人,诚心诚意的那种。却被拒绝了。”
江曳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思绪:“其实我明白尊严对于一个人的重要,可有时候我又不明白。尊严是什么,追求尊严的我又是什么?我的追求真的有价值吗?”
江曳看着袁潇没什么反应的脸,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只是说道:“把自己想法正儿八经向长辈说明,感觉也挺难为情的。”
袁潇:“我倒是没看出你有什么表情变化。”
江曳闻言笑了一下,袁潇也跟着笑了。
“你问我为什么当老师,刚刚那个答案不是敷衍你,我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
袁潇目光一抬,像斜上方看去,作出回忆的姿态:“因为考大学的时候,真的很迷茫啊,什么都不懂,但我又懒得费心思去深究。”
“别这么看我哈哈哈,你老师我也是个懒学生。”
“你说追求,我只能说当老师,肯定不是我的追求。它只是我被迫谋生的手段。”
“被迫?”江曳重复了这个词。
“当然啊,”袁潇捧着手边的塑料杯喝了口水,说道:“我大学专业是经济,有助学金的。那时候单纯在考虑家庭条件。”
袁潇故作轻松的语气反而让江曳心里一动,一种面对生活挣扎又无奈的忧伤情绪笼罩心头。
“这时候,当你连温饱问题都需要列入生活的考量的时候,你便知道,「追求」这种东西,就是不会背叛你的东西。”
袁潇用一种与在课堂上循循善诱语气截然相反的口吻道:“我在很多吃不起饭的日子里,我觉得我就是个普通生物,总要屈服于食欲。难过绝望的时候,我也觉得我的「追求」算个屁啊。我为什么要拿这些钱去买书啊,我去报个班,考些证,毕业后去家房地产公司,不好吗?”
“但真正饿到头晕眼花那天,我发现,我真的不想学这些经济模式营销理论。”
“喂喂喂,别这么看我,你老师过得真的很贫苦的!助学金是完全不够生活的!”
一番打岔过后,袁潇继续道:“有的人想生活,有的人想生存,有的人到死都搞不清两者区别。”
“虽然那句话说烂了,但我还是要说,人就一次生命。你看重什么,便去追寻什么,就好了。有的人宁死不屈,当然是因为他看到了比死亡更让他在意的事情。”
说到这里,像是为了缓解严肃的气氛般,袁潇又提议道“说到这儿我舍友,才是真正的有勇气!”
江曳很给面子的“恩?”了一声,表现了十足的好奇。
“说是舍友,但他也不常住,只是下午有课的话,为了方便回来宿舍午休。我们剩下三个人和他关系也谈不上相熟,但有一天他突然私聊我说,他要去美国结婚了。”
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从人生哲学谈到了婚姻八卦,袁潇这人不愧是教语文的,发散性思维简直优秀。江曳听袁潇接着讲道:
“之前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走的近,而他突然提到大费周章去美国结婚,我心里隐约就有个直觉。结果之后他说的话,反而让我觉得果不其然——”
“他和家人出柜了,同一天,家里人和他断绝了关系。”
江曳哑然:“断绝...关系?”
袁潇点点头:“在我们那个年代,敢于承认自己的不同本就是件需要十足勇气的事情。我更是没想到他更决绝。现在想来,虽然亲情可贵,但到底,用亲情束缚住自己的欲望,也实在刻薄了些。”
“他说他要追求让他成为完整自己的那个人。我挺佩服他。虽然不能类比,但他的勇气给我挺多力量的。也让我后来坚定放弃助学金,转了专业。”
江曳问道:“......那,其他人呢,都像老师您这样支持他吗?”
袁潇无奈地摇摇头:“处分、退学、我们宿舍其余一位同学更是直呼...恶心,觉得同寝可能被冒犯了吧。虽然他从来没在宿舍住过,待过的次数也寥寥......哎怪我,突然耽误你这么多时间,结果都成闲聊了...”
江曳心情复杂地摇摇头。
袁潇朝他摆摆手:“快回去上自习吧。我自说自话了,也不知道帮助到了你没有......”
江曳却诚恳道:“谢谢你,袁老师。”
袁潇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的那份「追求」是什么,今天这番话,是会帮到你,还是会害到你呢......”
不过他没说,只是憋在心里,目送江曳的背影消失视线外。
他想,帮到还是害到,都要看个人承受能力了。袁潇不能评判江曳的执着力,他只能真诚地讲讲自己的经历。
毕竟最终,要走自己命运之路的人,只能是江曳自己。
和袁潇阴差阳错的一番恳谈,让江曳沉思了整整两天。
不过本就沉默寡言的他,没有让一般人发现出什么异常。
除了非同一般的项京。
项荣听了梁辉的想法,又不好拂了梁辉奶奶的面子,左右正十分为难。而项京本来就被梁辉这说散就散的倔朋友搞得心烦意乱,又看到江曳突然掉线,心里更生郁闷。
“哎,没有一件顺心事!”
他愤愤地打开一包刚刚徐彪“孝敬”给他的糖,给各位见者有份的同学瓜分了后,眼见袋子里只剩下寥寥几颗,项京一捂袋子。
“好了够了都够了啊!本人还没吃呢,都被你们抢干净了。”
然而项京心里却在想:“他记得江曳喜欢吃甜食,这个牌子的糖也不知他吃不吃得惯.....”
于是放学的时候,因为今天两人都没有骑车,项京和江曳遂步行回家。
走在路上,项京叫住江曳,朝对方说了句话。
因为街道两旁背景嘈杂,江曳没听清,便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话音刚落,一颗甜丝丝的棒棒糖便被塞到了嘴巴里。
江曳还维持嘴巴张得圆圆的姿态,不知是震惊的,还是没反应过来。
当然二者可能皆有。
江曳下午注意到项京在座位上分糖。
不过周围当时围了好多人,少年少女们本来就馋这些小零食,见到项京拆包装便闻风而动了。
一包糖不出三分钟保准被瓜分的干干净净。
没想到这人还专门给自己留了......
项京道:“请你的,不必客气。”
笑嘻嘻的神情仿佛在“邀功请赏”。
江曳感到口腔里丝丝甜腻的糖果香渗透到了舌尖,前些天袁潇对他说的话又在他脑海里回响......他神情一动,拉住了走在他前面半步的项京。
项京疑惑地转头:“怎么了?”
江曳十分认真道:“项京,我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