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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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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三年,立冬。
天一日日地冷起来,雪花簌簌飘落,屋外皆是白茫茫一片。
一股子寒气闯入屋内,吞噬着人身上的体温。
苏巧筠躺在破旧的床榻上,冷得牙关打颤,那湿冷仿佛钻进她的骨子里,无论再添上几床被褥,她依旧无法停下颤抖。
“娘娘。”耳边传来海棠的哭声,苏巧筠艰难的转过视线,望见海棠跪在床边,满脸是泪。
她无奈的叹息,这一生真是苦了海棠,海棠自出嫁时便陪着她,没有过过好日子,还跟着她整日提心吊胆。
她原先是护国大将军苏清的嫡女,头上还有三位兄长,自小就被千娇百宠的养大。
苏家世代忠良,深得皇心,她十三岁时,就被指给太子做正妃,大婚之日订于及笄之后。
十四岁那年,她央求着海棠带她出去赏花灯,海棠拗不过她,趁着黄昏,悄悄带她出了府。
那时正值秋季,带着一种秋风扫落叶的凄凉,路上却张灯结彩,欢喜的迎接又一年的元宵节。
她总归还是知道分寸的,不敢离人群太近,不少人正在猜灯谜,她只能提灯远远望去。
她看的不甚清楚,不久便没了兴致,正准备打道回府,一少年却在此时朝她缓步走来。
“姑娘,这是你掉的么?”
这少年一袭水墨色衣,鬓若刀裁,眉目如画,生得风流韵致,他手里拿着一淡粉色的帕子,帕上绣着含苞待放的桃花。
苏巧筠一见就急了,她连忙上前夺过帕子,焦急的说:“你、你不许告诉别人呀!”
那少年笑了,他笑起来犹如春日的桃花绽放,一时之间令苏巧筠看的呆了,少年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转身走了。
苏巧筠呆呆的看着他离去,海棠扶着她,傻傻的问:“小姐,你脸红了呀,热吗?”
苏巧筠回过神来,剁了跺脚,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走:“就你话多,哼!”
后来她才知道,那少年便是当今太子,聪明伶俐、博学多闻,是京城少女的梦中情人。
原先她对这门亲事毫无期待,自从知道那名少年便是太子后,竟一日日的数起日子来。
她盼着盼着,终于一顶大轿将她扛进府中。
身为未来的中宫之主,她早已被教育必须顺从柔和,可太子实在是对她太好了,好的她一时迷了心窍。
太子从未纳妾,两人称得上是琴瑟和鸣,她原以为能这样度过一生,直到太子登基成了景和帝,残酷的现实终于将她的美梦打碎。
无数莺莺燕燕被送进后宫,她几乎日日与景和帝争吵,那时景和帝无疑是爱她的,只是这种爱随着争执渐渐减少,最后,终于将她关进了冷宫。
让她成为了,历史上少有被关进冷宫的皇后之一。
如今想来,她真是傻,怎会和皇帝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落到这般田地,也是她自找的。
想到这儿,苏巧筠笑了起来,海棠见她还笑的出来,哭的更厉害了。
“娘娘,您就和陛下扶个软吧,奴婢求您了。”
如今这冷宫里只剩主仆二人,这宫里又全是一群捧高踩低的东西,不受皇上重视,这么冷的天儿,连宫中这一点点的炭火都是海棠低声下气求来的。
膳食一日比一日克扣的更多,海棠只能乾着急,眼睁睁看着娘娘一天一天消瘦下去,束手无策。
娘娘早已病了多日,此时露在被子外头的那一截手腕儿消瘦的厉害,还带着病态的苍白。
可即使病弱至此,她依旧很美,形容袅娜纤巧,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想起娘娘长的这么美,却红颜薄命,海棠更加泣不成声:“娘娘,您为何命这般苦呀!”
“海棠。”只是唤着她的名字,苏巧筠便感觉胸口传来剧痛,喉咙一阵痒意,她轻咳了几声,压下喉头的鲜血。
窗外是一片白茫茫,宁静祥和,仿佛她此刻的心境。
大抵预感到未来,望着窗外的雪景,苏巧筠忽然道:“海棠,你去外头看看,今儿的花开的美么?”
海棠擦擦眼泪,哽咽道:“娘娘,这雪下的太大,怎么有花呀?”
苏巧筠语气强硬,她道:“快去。”
海棠无法,她理了理苏巧筠身上的被褥,快步离开。
外头果真没有花,只有积雪压弯了枯枝,发出极其细微的喀吱声。
海棠忽然心头一跳,她匆匆忙忙的赶回,果见苏巧筠已经闭上眼睛,唇角溢出鲜血,细白的手腕无力的悬在床边。
海棠跪在床边,紧紧攥着苏巧筠冷冰冰的手,只觉那冷比外面的雪还要凛冽,她失声痛哭:“娘娘!”
悲戚的呼喊划破了宫中的宁静,可这冷宫里,除了他们,再无他人。
堂堂中宫之主,在死前竟只有她这一小小宫女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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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倾盆大雨忽至。
乾清宫里,景和帝睡的不甚安稳,一双剑眉紧拧,陡然睁开眼睛。
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起从前的事,方才却梦见了当年那个不到他胸口的少女。
刚嫁给他时,苏巧筠年仅十五,面貌清丽秀雅,美目流转间尽是风情,他敬她爱她,独宠她一人。
可后来,他登基了。
苏巧筠终究太过任性,整日同后宫嫔妃争风吃醋,终于惊动了太后,太后大怒,就要废了这个善妒的皇后。
景和帝不得已,只好先一步下旨,亲手将她送进冷宫。
如今一年已过,再过一月便是春宴,太后想必也已消气,历届春宴皆为皇后主持,借此机会将苏巧筠放回坤宁宫也好。
他略作思索,扬声道:“李全。”
李全匆匆赶来,景和帝坐起身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哑声道:“拟旨。”
李全贯会察言观色,见景和帝神情不好,也不敢多问,立刻走到旁边磨墨。
“皇后苏氏,骄纵无礼,再三出言冒犯君上,念尔闭门思过期间潜心悔过,遂即日起,令皇后搬出冷宫,回坤宁宫居住。”
李全手脚麻利的拟旨,圣旨一拟好便恭敬的呈上,景和帝略略扫过,盖上皇帝御玺,这命令便改不了了。
“陛下,奴才这就送去。”李全低头接过圣旨,小心翼翼的捧着。
景和帝拧眉,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倦意:“慢着,明日再送去。”
外面还正下着倾盆大雨,这个点儿让人起身挪殿,这不是恩赐,而是折磨。
李全心里为景和帝对皇后的疼宠而心惊,这世间能让皇帝为之考虑的人不多,太后算是一个,再来便是皇后了。
思及皇后目前的情势,李全内心不安,他恭恭敬敬的退下,转眼就去了外殿。
此时夜已深,万籁具寂,唯独几个御前侍卫依旧把守着殿门,李全行色匆匆,唤了内务府的奴才送些东西去冷宫,可没想回头走了几步,就撞见了皇后的大宫女海棠。
同为太子府的老人,李全对海棠的态度还算好,他见海棠脸色苍白,唇色发紫,仍倔强的跪在地上,叹息着将她扶起。
“你来这可是娘娘有何吩咐?”
他这话问的谨慎,大致能猜到冷宫那儿出了事儿,可多大的事,陛下的心思难猜,能不能管,这又是另一回事儿。
海棠的身子摇摇欲坠,泪水流了满脸,她攥着李全的袍子,狼狈的哭了出来。
“娘娘、娘娘她没了!”
李全眉頭一跳,再也顧不上其他,立刻抓著海棠進殿,跪在皇上身前。
景和帝正准备就寝,被这番扰了睡意,眼神比刀子还锐利,李全被看的满头是汗,硬着头皮喊:“陛下,皇后娘娘没了!”
“你说什么?”
景和帝骤然起身,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又坐回床榻上。
李全不敢抬头,海棠悲痛欲绝,字字悲切:“娘娘早已病了数日,今儿天冷,冷宫里炭火少,娘娘梦中就一直喊着冷,后来她让奴婢去看看外头的花儿开了没,等奴婢回来的时候,她已经……”
景和帝心口一疼,竟是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殿内顿时大乱,李全声嘶力竭的喊着“宣太医”,海棠依旧在哭泣,景和帝眼前一黑,恍惚中似乎看见了当年那个含羞带怯的少女。
那个少女唤他,声音比蜜糖还甜:“夫君。”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触碰少女柔软的脸颊,少女的身影却在他面前渐渐消失,临走前,他依稀听见少女对他说:
“我恨你。”
景和帝闭上眼睛,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