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候》永远的19岁

7、PART 7

　　春运回乡的火车隆隆的前行着。正洙背靠着硬座高高的椅背，头时不时点一下。已是深夜，车厢里的人都睡了，几个壮汉鼾声如雷。
　　做梦了。出现了小时候的自己，还有隔壁的小姑娘……忽然变成上小学，脖子上挂着钥匙坐公交车……初中班主任……小学的班长……又忽然变成上中学的那条林荫道，开车的司机……眼前飞过的单车，谁的背影……
　　头重重的一点，醒过来。
　　意识混乱的瞬间，一个名字从齿间轻轻滑落。
　　金钟云。

　　此时距离2003年的春节，还有13天。

　　大三的寒假，考研还是工作已经是同学相见最常聊的话题。正洙想了想，自己的专业，读研没有太大的必要，自己也想早些出来赚钱，决定工作。接下来便拿着学校的社会实践推荐信跑去晚报找实习，好在学校牌子够硬，倒是谋到个跟着跑跑的差事。
　　每天，跟在前辈身后睁大眼睛看，使劲写，闭着嘴听前辈训斥，满脸笑着给全报社的人端茶倒水。每天，比前一天多写一点，但是落到报纸上的依然是前辈的名字。
　　可能，这就是社会真正的样子。
　　正洙并不觉得沮丧，只是有点累。
　　这天，给新春花卉展拍完照，正洙正准备回报社赶稿。抬头看见街对面广场上围了一大群人，传来嘈杂的电吉他声。卖唱？正洙笑了。左右看看，也不管斑马线，直冲过街。嘿嘿，谁叫咱是记者呢？天生凑热闹的。
　　在外围站着听，唱歌的男孩子声音有些嘶哑。有个很美化的形容词怎么说来着？有磁性。摇滚风的英文歌，大概是重金属，对流行音乐没有研究的正洙猜。还不错。旁边两个妈妈级的围观群众聊着，是音乐学院的大学生啊，社会实践呢，多能干的孩子，看看我家那个……正洙留心听着，好像，是个不错的新闻题材。
　　电吉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有点破音的音箱扩出来嘶嘶的声音。中年以上的观众开始离场，一曲唱完的时候大概只有十来个年轻人围成一个小圈。正洙忽然发现，自己是这个圈子里唯二的男生——另一个紧紧搂着女朋友的肩，一脸激动，大概是个摇滚发烧友。女生们的眼神比较迷离，目光集中在一处。正洙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不觉微微张开了嘴。
　　金钟云。居然是他。
　　钟云抬眼，愣了两秒，马上大步走过来，兴奋的喊着：“朴正洙！”刷。正洙能明显感觉到女观众们眼神投射过来的速度和热度。乐队的其他人也停下来，看着两人。好隆重。面朝着钟云跨出去两步，拍拍他的肩：“你小子唱得不错嘛。”“哈哈，唱得好，给个赏钱吧。”钟云的头发根根直立，一张脸笑得见牙不见眼。“行啊。回去再唱一个，唱完就给。”“说好了。你可别赖账哈。”
　　钟云转身回到乐队中间，跟乐手们挨个耳语几句，然后面对着围观群众，大声道：“下面这首歌，献给我好久不见的兄弟朴正洙，不过听完给钱哈！Let’s go，we will rock you！”麦克被举上了天，女孩子们欢呼起来。正洙无奈的笑了，真有点消受不起啊。电吉他的声音震天，然后是鼓点，还有正洙叫不出名字的乐器，音乐嘶吼着。钟云高举着双手，忽然皱着鼻子作出一个凶狠的表情，麦克一把抓到嘴边。歌声起，狂欢开始。人群又开始围拢。
　　正洙一直看着钟云，带着赞赏的笑。惊人的感染力，就算是他这个不喜欢这类型音乐的人，也有了想要挥动双臂的冲动。这个摇滚青年，这样恣意畅快的模样，正洙从没见过。可他几乎肯定，这是金钟云真正的模样。
　　他长大了。
　　忽然裤兜里手机直震。拿出来一看，不好，前辈的电话。正洙忙退出圈子，捂着手机按下接听：“老师，我马上回来，嗯嗯，在路上……”挂了电话，朝钟云挥挥手，指指手机。见他点头，朝他好好竖了一个大拇指，转身跑掉了。
　　继续引领众人high翻天的钟云，脸上是惯常的坏笑，眼神却往那个方向一直飘。

　　后来，大家开始为未来为工作奔忙，假期也不怎么回家。正洙毕业留在了学校的城市，后来因为父母身体的原因回到了本省，女友一直陪伴。钟云练着钢琴，也做做陪练，多数时间去酒吧驻唱，但终是没能走出地下。毕业后乐队解散，钟云当着钢琴老师，积攒了些钱又找了些资助，凭着以前在音乐学院的人脉，开了琴行。有过女友，但已分手。
　　正洙和钟云，后来没再见过面。只是偶尔通过□□什么的，聊些近况。都是忙碌的人，又各自有各自的圈子，也没太多的话好说。□□上黑白的头像通常沉默着，然后因为人太多被划归到中学同学一组，再然后，渐渐，不再联络。
　　他们的朋友们都说他们过得很好。不光事业混得不错，个人问题也解决得差不多。正洙的痴心女友一路相随，婚期应该不远。钟云女人缘一直不赖，又有才华又会赚钱，完全不用担心。
　　他们都知道，正洙是看了女友弹钢琴的样子被迷住的。他们都了解，钟云喜欢嘴角有酒窝的女孩。

　　时光里一切都已不一样。只有那路边的黄果树，还在每年的四月，飘着淡红的萼片，然后被扫成一堆，在浅浅灰尘里被撮进垃圾车。
　　那些曾经，也是这样被尘封的。

　　9月，秋老虎的厉害程度一点也不输给夏天。
　　中秋前一天，钟云翻着手机通讯录，忙着给生意上的伙伴发祝福短信，大汗淋漓。屏幕上也不断跳出来新短信，先一边放着，一会儿再看。好不容易发完，翻出收件箱，陈老师，小王，钢琴学生家长某某，李小妹……呵，记住这些名字，一会儿再来一轮短信攻势。
　　往下翻，目光停在一个名字上。朴正洙。忽然嘴角一咧，露出一个难得一见的坏笑。手机号是他再来店里的时候问到的，没想到还会收到他的短信。打开。
　　“中秋佳节将至，您的朋友朴正洙祝您合家幸福，万事顺意，月圆人更圆！”
　　一看就知道群发。回复，想了想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干脆来个简单朴素的：
　　“也祝你中秋快乐。”
　　窗外，夜空暗蓝。十四的月亮被云遮了些，像一块残缺的镜。

　　全文完。
　　2007-8-17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