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巍卿

1、第一章曲府

　　夜黑风高，四下无人静悄悄。
　　曲莫鸾左右看了看，很好，没人。他麻利地攀上一棵歪歪扭扭的枣树，这枣树有些年分了，倾斜着向高墙里伸了一个胳膊粗的枝干，像是悠闲搭在墙上歇脚，曲莫鸾第一眼看到就瞧上了它。他的手一勾手腕粗细的树枝，轻轻一跃，就骑在了墙头，双手一撑，再一翻，稳稳地落了地。真乃是翻墙爬院的好帮手。
　　曲莫鸾拍掉身上的灰，大大方方地往熄了灯的房那边走。
　　他双手枕头，嘴里哼着小调，好不轻松惬意，就是刚才和那几个家伙喝了点酒，被风一吹，脑袋发胀。
　　冷不防被人叫住，他几乎是在吼：“兔崽子，还敢回来！”
　　曲莫鸾吓得一哆嗦，而后缓缓转身，跟变脸似的换上一副和李御史家小儿子一般无二的恭敬表情，“爹，您还没睡呢？”端端正正地站着，微垂着头，简直不能再乖了。
　　他爹，曲崔，怒目圆睁，以武将特有威势吼：“跟我过来！”
　　“小点声，别把我娘吵醒了。”曲莫鸾提醒道。
　　曲崔瞪了他一眼，倒是不再作声。
　　曲莫鸾小人得志般勾了勾嘴角。

　　曲莫鸾打着哈欠，挺直腰板跪了小半个时辰，曲崔坐在他对面，喝着茶，看也不看他一眼，每每曲莫鸾有小动作，跪姿不端，曲崔一眼扫过，曲莫鸾只得挺值腰板，老老实实跪好。
　　曲崔现在看见这个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喝茶水都觉得塞牙，兔崽子生来就是给他找罪受的。
　　倒是曲夫人李氏在一旁兀自心疼，她睡眠本来浅，被他二人一来二往吵醒了，干脆在一边看着，也就不担心儿子被气过头的曲崔罚得心里不畅快。
　　这回是因为曲莫鸾当街跑马，冲撞路人，翻了几个摊子，有人告上门被他暴脾气的爹知道，才有这么一出。律法明令除朝廷急务外，禁止在京城跑马，更别说曲莫鸾还伤了人，曲家少不了要出面帮他收拾烂摊子，有被几个御史捉住小辫子。曲莫鸾嘀咕了一句：“我给过他们钱了，错不在我。”于是他多跪了半个时辰。
　　但曲莫鸾知道他爹是公报私仇，趁机找个由头教训他罢了，他爹什么时候那么高风亮节了，他怎么不知道。无非是近来母亲忙着佛事又忙着他的事，独独无暇顾及曲崔，再加上打碎了曲崔的宝贝，以及几个御史不厌其烦地在皇上面前打小报告。曲莫鸾打从心底瞧不上自家爹背地里狂喝儿子浓醋的行为，母亲疼他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快五旬的人了，居然还和小辈较劲。
　　不过曲莫鸾再对母亲笑笑，李氏回以一笑，他觉得他爹的不靠谱行为多少是有些道理的。饶是曲莫鸾见多了美人，也得说李氏是真的美，怪不得曲府没那妻妾成群，只母亲一个女主人。
　　曲莫鸾跪得腿麻，忍不住揉一揉，可怜巴巴地看向他娘。
　　李氏立马说：“老爷，快让鸾儿起来吧，夜深地寒，莫坏了身子，罚了大半个时辰够了。”原来曲莫鸾是在外边跪的，但李氏硬把人带到屋里，还给曲莫鸾加了块软垫。
　　曲崔还在气头上，“跪，接着跪！再不让他吃点苦头，他该无法无天去了！”
　　李氏劝道：“鸾儿知道错了，差不多就得了罢。”
　　曲崔：“慈母多……”他砸吧嘴就不说了。
　　李氏皱眉，曲崔掩饰地清嗓子。
　　曲莫鸾趁热打铁，道：“母亲您先回去休息，否则明天该头疼了。爹不肯听我解释，我就继续跪着好了。但母亲要相信这回当真不是鸾儿的错，是那小子惊了我的马，我从马上摔了下来，马狂了，才伤了人。您看，我的衣服都破了。”
　　李氏一听，立马不淡定，赶紧走到曲莫鸾身边，果然，衣服破了个口子。李氏眼睛红了，把曲莫鸾扶起来，心疼道：“鸾儿受伤了，还疼不？你怎么不早和娘说？”李氏又气又急，舍不得责骂她心尖尖上的独子，于是把火撒在曲崔身上，吼道：“还不快叫大夫！”
　　曲崔也心疼，他年到三十才得了曲莫鸾，自然舍不得他受伤，但他嘴硬，说：“没事，你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哪像受了伤。”
　　“外面看不出来，内伤呢，从马上摔下来能是小事！”
　　曲莫鸾乖巧道：“母亲您放心，我没事，夜深了，快些回房休息才是。”
　　李氏不放心，道：“当真没事？”
　　“自然。”曲莫鸾一开始不说就是担心母亲忧思过虑，她的身体说不上好，可曲崔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给曲莫鸾一个教训，曲莫鸾还不知李氏要陪他多久。
　　李氏：“鸾儿也回去睡吧。”然后话锋一转，冲曲崔吼道：“你今晚到书房睡去。”
　　曲莫鸾低头坏笑，不看他爹那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窘样。
　　有些人投胎投得好，含着金钥匙出生，生来就有无尽荣华富贵。曲莫鸾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父亲是镇北大将军，受封为武功侯，战功赫赫，虽说现在因伤在家，但仍是手握军事大权；母亲是左相长女，宠妃李贵妃是疼他的小姨。曲家又是太后的母家，曲莫鸾身为曲家独子，身份当然不一般。曲莫鸾时常出入宫廷，既是外戚，与皇帝有血缘关系，自家人当然比外人更讨皇帝喜欢，更别说当年皇帝登基时，曲家为了皇帝牺牲了一个儿子，现在曲家好不容易再得了个儿子，当然要多关照。别说是横着走，就是踩在别人脸上过，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曲莫鸾不负众望长成一个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但凡是能找乐子的就没他没玩过的。曲莫鸾实属世家子弟之楷模，玩归玩，一不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二不出言无状无礼高位者，从不给家里找麻烦。那些酸溜溜的言官不是不想弹劾他们家，苦于没有证据呀。说曲莫鸾没份，那是谁也不信，但没有证据就是胡乱猜测，站不住脚，是污蔑，说不得会被曲家反咬一口。
　　有一回事情闹得有点凶，曲莫鸾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被当场捉住，证据确凿，呈到皇帝手里揭发他们累累罪行的奏折一封接着一封。主犯是徐大人的宝贝儿子，其他人顶多算从犯。太后求个情，贵妃娘娘吹吹枕边风，这事就这么过了。徐大人多花点钱银子通通关系，他的宝贝儿子在牢里舒坦地住了几天就回家了，反正他们家不缺银子，当夜找朋友到醉花楼喝酒，美其名曰接风洗尘。
　　也不能说曲莫鸾不学无术，五经六艺他全会，功夫有他爹盯着差不到哪去，作为一个合格高端的纨绔子弟，肚子里也有些墨水。他聪明是聪明，可他的聪明劲从不用在正途上。
　　曲莫鸾是瞅准了爹娘疼他，平日里犯个错撒撒娇示个软什么事都过了。
　　活得好不肆意潇洒。
　　不过，什么东西都来得太容易，反叫他失了兴趣，做什么事情都兴趣缺缺，提不起劲。
　　曲莫鸾忽然想起今天那个让他出丑的嚣张小子，得给他点教训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