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团圆之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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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团圆之日。
正月十五的夜晚，刚过酉时，天已黑透。
谢研厘往乐坊走，心中正纠结着是否要去。去，则今日适逢佳节，定然可遇上出手阔绰的客人；不去，则可与家人团聚，共赏月色。
有欢笑声越过高高的围墙从坊内传出，连角楼都被灯火点亮，映出其中觥筹交错之景。
他不禁仰头望天：一片漆黑，今夜无月。最终决定先去乐坊。
这时忽然有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谢研厘身形一僵，不敢动作。他没什么熟人，更遑论朋友了。那人肯这般动作，倘若不是歹人，那便是他了……
谢研厘带着一点点希冀和更多的紧张慢慢转身，见身后那人穿了件缬漂色的提花半臂，里衬藕色大袖——看那一脸谄笑，不是龙弦又是何人！
谢研厘心中惊喜交加，嘴上不由带了点嗔意：“你为何这么久才来？——转眼，又快一年了。”
龙弦讪讪道：“给舍弟纠缠了好一段时日，唯请谢公子多多恕罪——”一边连连叉手作揖，憨态可掬。
如此一来，谢研厘心头那一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他上前一步携起龙弦的手：“……我们今夜去哪儿？”
“要我说……哪儿也别去，就去你爱去的溪边罢。”
谢研厘感激地笑了。
两人缘溪走着，周围没有一丝光亮，龙弦也没有点火，只能通过溪流声判断前进的方向。
也许是气氛使然，谢研厘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道：“龙弦，你近来可好？”
“我挺好的啊，就是挺想……人间。”
不知为何，谢研厘从中嗅出了一丝异样，像是故作轻松的托辞。“不，我的意思是……诸如，你的身体如何……这类。”
“我可是龙呢，这你就不必操心了。”谢研厘能感觉到他边耸肩边说道。
“唔……”也对。谢研厘心想。“那……你可否记得上次之约，就是，次日早晨……”
“……我本该送你回乡的那次？愧怍愧怍！”龙弦摇头，“鄙龙错失良机！”
谢研厘饶有趣味地听着他的独角戏，心中暗笑。
龙弦松开拉着他的手，击掌道:“本可和你一道旅行，共赏这大美河川呐——可惜了。”
“仍有良机的……你后几日可有闲暇？”
龙弦稍稍一顿:“那是自然。”
谢研厘疑窦丛生:“……你先弄个灯。”
龙弦不明所以地拢起一团火。
谢研厘拉着他在一块溪石边坐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我上次相期，你却失约了；还有你弟来寻你那次……你其慌张过甚矣，若是亲兄弟……照常而言不必如此。”
龙弦未有立即回答。谢研厘又道:“我知你绝无恶意，也绝非轻率之龙，只是这终究有些许反常。倘若……你有难言之隐，尽可说予我听……我虽为人，也总有力所能及之处。”
龙弦手中的火焰“扑通扑通”的跳了一会儿，“砰”的一声灭了。
谢研厘听见衣料摩擦之声，等了一会儿还没见火复燃，就摸索着去找龙弦的另一只手:“……你没事吧。”
火光跳跃着燃了。
龙弦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我……我恐怕要好一阵子不能来了。”
谢研厘滞住了。
“……前些日子，我都是溜下来找你玩的……出了些变故，我今后，若想溜出来就有些不易了。”
谢研厘想象过龙弦的种种回答，但这大概是他最难以接受的答案。他费力挤出一个笑，哑声道:“叫你平常不肯勤练功法……如今吃亏了吧。”
龙弦也笑了，笑得有些难看。他把手上的火球一推，让它高高的吊在树下，然后探手向怀中取出一物，急急的塞给谢研厘:“这、这是我替你弄来的丹药，你抽空服了，可御病痛。”
谢研厘接过，却没有收，只轻轻放在身边。他沉默地解下身上的琴囊，取出琴置在腿上。
“……你上次，想跟我说些什么的，还记得吗？”
谢研厘眼帘微动，悄悄松开握着的手:“……记不得了。”
龙弦心如明镜，但未有多言。他侧头靠近谢研厘，但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未见过你弹琴，是不曾学过吗？”谢研厘随手一扫弦。
龙弦深深的看着他:“我入门之器便是琴了，不过……自我与一故人离别之后，便不再弹了……”
“……”谢研厘略一思索，问道“你那故人，可是衣着甚古，不似今人……眉目亦端正可亲？”
龙弦狡黠一笑:“那自然是可爱可亲……”
“龙弦！我想……我们遇到的可能是同一位琴师！”
龙弦皱眉一笑:“咳咳……或许吧。”
谢研厘瞥了他一眼，看他一脸的不正经，心中暗骂了一声。“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嗯，你这琴……”
这是一张古雅的伏羲琴，琴的岳山与轸子之处多有磨损，可见常有弹奏。
“此琴是我家传之物，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有一番古趣罢了。”
龙弦随口一应，转而细细地看起那张琴来。不知为何，这琴让他想起……
“离别之际，不如你我共奏一曲？”
龙弦回神，笑道:“这待如何？”
谢研厘凝视了他一瞬，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就奏《渭城曲》罢。”
“我许久未弹了，只不要扰乱了你才是。”龙弦伸手按上琴弦，随意一划。
谢研厘没说话。他把头略偏开，龙弦只能看到他的后颈和耳廓，在秋夜里微微颤抖着。
“你不冷吧？”龙弦稍稍靠近，“要不我变个氅给你？”
谢研厘猛的摇头，后颈轻轻擦过龙弦的嘴唇，一阵温软的触感传来。
龙弦忍不住笑了。
像是急着逃避什么，琴音乍然响起，铮铮之声是秋日里的红叶，在土中作灰却无人问津，而在有心人心上暗染绯色。
龙弦也间或一扫弦。
谢研厘全神贯注的抚琴，罔顾身边之事，正弹到“劝君更尽一杯酒”时，头上的火突然“砰”的熄了。
琴声戛然而止。
“龙弦！没事吧？”
不对劲。龙弦没有回答，耳边传来他沉重的呼吸声和牙齿打战之声。
谢研厘把琴一推，摸索着扶住龙弦:他整个人像是出水的鱼一样颤抖着，身上不断有冷汗流下。
“龙弦你怎么了！”龙弦半晌说不出话，在他怀中不住痉挛，谢研厘的脑子也一瞬间一片空白。他蓦然想起龙弦方才给了他一丸丹药，慌忙摸黑去找。
有什么东西啪嗒啪嗒的打在地上。在这令人绝望的黑夜中，谢研厘情难自抑的发出一声呜咽。
在他几近绝望之时，他的指尖触到一个小瓶。
谢研厘心中的一团火复燃了，他手脚并用的爬到龙弦身边，龙弦似乎堪堪抽回一丝神智，抬手紧紧的攥住他，口中模糊不清的:“我……欸……”
谢研厘带着哭腔道:“你别——说话了！”胡乱的把丹药送进他口中。
龙弦果然不再说话，呼吸也渐渐平复下来。谢研厘脱力的趴在他身上，耳畔传来他缓慢但沉重的心跳声，颤动着出了一口气。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团圆之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