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有余生》袁家二姑娘

4、蛰居总店

　　边漠之地，人烟稀少，这里最有名的也是建的最好的大概也只有蛰居了。
　　这么有名的地方，进去之后虽然豪华但是却空无一人，掌柜的正在打着瞌睡。
　　“玉哥儿”于生轻轻敲了敲柜台。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一听声音立马抬起头来，睡意全无，“老板，你可来了！”
　　玉哥儿几步走出帐桌，眼睛里是许久不见的激动。
　　于生点点头，眼里也是溢满了温暖，“玉哥儿，好久不见。”
　　寒暄完又引见了白祁几人，安排好他们，于生便拿起了账目，“这一年又赔了多少？”
　　正要上楼的几人一听，面面相觑，似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赔钱？还又？
　　“老板这一年赔了有上百万，其中被砸了十六次，被烧了四次，重新装修一共花费了四十三万，吃霸王餐的有三十七人，大概有十万，还有以往的税收每年五十万，剩下的都是施舍给老百姓的了。”
　　于生拿着账本翻了翻，丝毫不见生气或者难过，只是淡淡的说道“很好，我这次来带了五百万，还好够。”
　　白祁好像看疯子般看着于生，这么赔钱的买卖还开着，而且还开了分店，现在想想真是可怕。等等，他刚才听到了什么？税收？何人收的税，这里他早已下了旨意免了税收。
　　几步又下了楼，白祁走到于生面前：“什么税收？”
　　冯煜之也是好奇，唯独许怀琮的脸色不太好，他想起了杨应琚每次派人送来的银子，他也是担心以为杨应琚挪用了军饷，后来问了问，来的人只是说有个傻子在那开了酒楼，只要不让他们换地方给多少钱都行，那时他还笑着说这的老板一定是个疯子，现在想想他大概知道是哪个疯子了。
　　“七爷不要误会，这不是朝廷的税收，这是我自愿交的，只要他们不让我们拆了酒楼。”
　　“这是什么地方，边漠之地，常有战乱，为何于老板即使赔钱也要在这开。”白祁这下彻底怀疑了于生，莫不是在这有什么通敌叛国的勾当。
　　“七爷不要误会，实在是亲情难舍，我的双亲都死在了这里，也葬在了这里，他们死之前我曾答应过他们会让他们以后吃得饱穿得暖，有地方住，可是到他们死我都没能达成，所以第一家蛰居我建在了这里，就算兑现当时的诺言吧。”于生说的很平淡，又有一些自嘲。
　　白祁愣了一下，这说法似是合情合理的，“看来你也是个孝子！”
　　冯煜之也是感动不已，如此儿郎，世间难得。
　　傍晚时分，大概是太累了，于生早早就回了房歇息，连晚饭也没吃，白祁几人坐在桌边和玉哥儿聊了起来，玉哥儿自是开心的，好久没见到外人了，难得来几个自然要好好聊上一聊。
　　喝了点小酒，对着北漠的明月，那样的明亮，万里无星，苍茫大地，一马平川，一下就宽阔了胸怀。
　　“玉掌柜从来没离开这里吗？”白祁好奇道。
　　“当然离开过，每年初夏，各地的蛰居都要关店闭门一月，去往西川北府海棠居共赏万花的”
　　“哦？西川有这种地方吗？”白祁有些好奇，他从来没有去过西川，下次可要过去好好瞧瞧。
　　“是的七爷，西川的北府是当地出了名的万花园，其中尤以海棠最为珍贵最美，每年都有很多人慕名前去。”冯煜之答道。
　　“那下次初夏我们也去那瞧瞧吧。”白祁笑道。
　　“对了玉掌柜，怎么不见家眷，难道至今还未娶妻？”许怀琮问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想起白天于生那个温暖的眼神。
　　玉哥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一笑：“早前看上过易安苏家的姑娘，但是人家嫌弃我太难看，直接拒之门外了，后来就一直没有合适的。”
　　几人一愣，冯煜之有些试探的问道：“那个苏家姑娘难道叫苏若，是当地首富之女？”
　　“嗯？你们怎么知道？”玉哥儿一脸疑问。
　　几人又想起于生对着众人说苏家小姐丑的画面，扑哧一声，一块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玉哥儿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哈哈，原来不是眼神不好，而是故意刁难。”白祁笑的开心。
　　许怀琮回想那时的于生竟觉得有些可爱，那样当着众人丝毫不顾及女儿家的名声，出言不逊，当众拒婚，却原来是在□□。
　　“好个不吃亏的小子”冯煜之笑的连连摇头，没想到这小子如此记仇。
　　走在漫无边际的荒漠上，的确如冯煜之来前形容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如此景色真是天下难寻。
　　“真是难得的景儿啊”白祁不住地感叹着。
　　冯煜之看着时机来了，上前说道：“七爷再向前走就是杨应琚将军驻守的平城了。”
　　“哦？是吗？正好咱们去看看吧。”白祁打马向前，几个人紧随其后。
　　于生跟在许怀琮旁边，见他一脸严肃，轻声笑了笑。
　　“你在笑什么？”许怀琮问道。
　　“没什么”于生转过头去，依旧淡淡的笑着。
　　古怪，真是古怪，古怪到许怀琮讨厌极了，他就觉得于生处处在针对他。
　　城门口几个小兵将他们拦了下来，“站住！”
　　“你们进城干什么？”一个貌似带头的兵问道。
　　“我们来做生意。”冯煜之笑道。
　　“做生意？上这做什么生意？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除了蛰居还有别的傻子？”
　　于生笑容一顿，看来自己真是傻出名了。
　　“在下就是蛰居的人，请看。”于生从怀里掏出了文牒，这是当地府衙的官文，上面写着可通行三个字。
　　“怪不得，原来是蛰居的人，进去吧！”
　　于生道了声谢又塞了十两银子，这才进了城。
　　“看不出来，你们蛰居还有专门的官文。”白祁道。
　　“大概是我们交的钱多吧。”
　　白祁眼神暗了暗，如果当真如于生所言，每年都交上五十万的银两，可是当地府衙却从来没有上报过，那就有问题了。
　　“此地知府是谁？”白祁问道。
　　冯煜之想了想答道：“回七爷，是李怀芳，是靖昌十三年的科考第四名，当时还是您亲自点评了的。”
　　白祁思考了一下，好像记忆中有这么一个人，清淡高雅虽然文采不如前几名，倒是让人觉得是不争，可是怎么给调到这里来了。
　　许怀琮也回忆了一下，好像此人是不争强好胜的，既不趋炎附势也不惹是生非，就是很普通的人，所以让人顶了他原来的位子，被调到了这里。
　　来到府衙门口，清冷极了，两个衙役有些懒散的站着，
　　“麻烦两位通报一下，蛰居于生求见。”
　　衙役一看于生当下精神起来：“于老板？好久不见啊！”
　　另一个衙役连忙进去通禀。
　　不一会儿衙役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身穿藏蓝色官服的男人，“阿生！”
　　来人生的眉清目秀，许是常年在边漠的缘故，皮肤有些干燥，泛着白皮，但这也难掩那身与世无争的气质，仿佛一个浊世的佳公子般。
　　“李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于生冲着来人抱了抱拳。
　　李怀芳轻轻一笑，眼神看向后面三人，蓦地一愣，立马单膝跪下，“见过皇上，见过许大人、冯大人。”
　　白祁摆摆手：“起来吧！”
　　进到内衙，和想象中一样简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刚才朕听你的语气，看来你二人交情不浅啊。”
　　李怀芳道：“回皇上，我与阿生认识多年，算是好友。”
　　于生也答道：“没错，在下和李大人的确认识许久，每年回这里总会前来拜见，而且蛰居的生意也多亏李大人照顾。”
　　“对了，听说每年蛰居都会向这里交上五十万两，为何从未看你们上奏过？”白祁问道。
　　“皇上，实不相瞒，属下所得银两皆都归入了将军营，用作军饷，当时杨将军派人来的说是已经禀明了皇上。”
　　听着李怀芳的话，许怀琮连忙给门外的许安使了使眼色，许安点点头转头出去了，只不过谁都没有注意到。
　　军饷？白祁脸色一沉，“杨应琚他好大的胆！”
　　“皇上，您先别着急，也许另有缘由。”许怀琮说道。
　　冯煜之冷哼一声：“怕是一些见不得光的缘由吧。”
　　“冯煜之、许怀琮二人听旨。”
　　“臣在！”
　　“命你二人立即前往将军营，将此事调查清楚。”
　　“臣接旨。”
　　“于生这里你熟悉，就和他们一起去吧。”白祁看着于生，想了想还是让他跟着比较妥帖。
　　“于生接旨。”
　　三人坐着马车一刻不停的赶往将军营。
　　车上三人谁都不说话，许怀琮和冯煜之是懒得互相搭理，于生眼睛瞟瞟这个，看看那个，然后也默不作声，只是偶尔看看窗外的风景。
　　许怀琮看着已经闭目养神的冯煜之，转头又将视线固定在了于生的身上，书生气息，纤瘦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看不透的心思。
　　他相信那时大街上不小心的碰上绝对是安排好的，他是故意的，可是为什么，他的名声放眼整个南朝应该没有没听说过的，最难招惹的就是他，可是她又为何如此大胆？难道他们之前见过。
　　许怀琮这样想着，可是他的记忆里没有于生这么一个人，尽管有些熟悉。
　　“许大人为何总是看着在下发呆？”于生问道，其实心里不晓得有多开心，他的关注终于有属于她的时候了。
　　许怀琮回过神来，掩饰性的咳了一下：“只是想事情有些出神罢了。”
　　这时冯煜之睁开了眼冷笑道：“怕是想怎么应付呢吧。”
　　“冯大人此言何来啊？”许怀琮冷声道。
　　冯煜之却是不搭话，又闭目养起神来。
　　天色擦黑时，几人到了营外。
　　“将军，营外有三个人求见，其中一人自称是朝廷命官。”
　　杨应琚放下手中书，看了看通报的士兵，“该来的还是来了。”
　　远远的就看见一排排火把分列开来，接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走了过来，待看清来人一抱拳“见过二位大人！”
　　“杨将军别来无恙啊。”冯煜之也拱了拱手。
　　“大人说笑了，二位大人里面请。”说着就把三人让了进去。
　　待进了帐营，才看见于生：“这位是？”
　　“在下蛰居于生。”
　　杨应琚闪过不可置信的样子，“没想到蛰居的老板居然如此的年轻”
　　接着杨应琚脸上又闪过激动之色：“多谢于老板为这边漠之城做的一切”说着就要跪下。
　　“岂敢岂敢，杨将军严重了。”于生轻轻拦了下来，但是心里却明白，她这是要被人算计了。
　　“杨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冯煜之一脸不解。
　　“冯大人不知，这边漠之城本就不富庶，而且常年受到侵扰，将士们也是疲于奔波，多亏了蛰居，每年都会施舍，甚至每年都会有五十万用于补给军需，正是因为于老板的慷慨解囊，我们将士的装备才能精良啊。”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大有于生就是个救世主一般。
　　“那朝廷的发的军饷呢？”冯煜之显然还是不信。
　　“冯大人，朝廷虽然每年都有军饷，但是杯水车薪，这是战场，在战场上再多的钱到了这里也只是九牛一毛，且不说粮草补给，就说战场上的伤亡，治疗、休养、一些死去的将士他们也不是一个人，他们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是人死了，家怎么办，所以有些银子每年都会寄给这些已经战死将士的家乡，送到他们的亲人手里。”杨应琚说着红了眼眶，堂堂七尺男儿也会偷偷地抹泪，却是为了这些死去的弟兄。
　　冯煜之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叹了口气：“即便如此，你也应该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告知给皇上。”
　　“冯大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奏折送到京城，我们还要等着皇上的回复，山高路远，临危如何顾虑这么多？”
　　许怀琮也说道：“也是啊，你们辛苦了，为了边漠的安宁驻守了十多年。”
　　冯煜之听到这里也不免心生感慨。
　　“皇上既然已经知道我知而不报，想来是派二位大人来问罪的，我杨应琚愿意随二位大人入京请罪。”
　　于生站在旁边，什么话也不说，但心里却是已经千思万想了。
　　也就摊上冯煜之这样一个书呆子，虽身居高官但是到底也是一个文人，被杨应琚和许怀琮的三言两语就动摇了心思，忘记了初衷。
　　“是啊，边漠之地开支肯定是不在少数的。”于生话一出口，许怀琮和杨应琚同时瞪向了她。于生暗自一笑，转过头当做没看见。
　　果然，冯煜之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应该有账目吧。”
　　杨应琚道：“冯大人放心，每笔钱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会儿就拿给您，请您带回去给皇上过目。”
　　听到杨应琚这么说，冯煜之的心里稍微有些放心了，但是他依然没有忘记来之前得到的消息，说是杨应琚以权谋私，通敌叛国，这可不是一个小罪名。
　　入夜，杨应琚安排了几人住的营帐，看着冯煜之熄了蜡才偷偷的去见了许怀琮。
　　“许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许怀琮冷着脸：“杨将军，我和赫尔吉的话，他没带到吗？走私兵器可是大罪，况且你还向外族走私，一个不小心那就是通敌的罪名。”
　　“许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您的账簿上难道没有我杨应琚的名字吗，恐怕我还是靠前的那一个。”
　　许怀琮当然知道杨应琚的意思：“怎么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提醒，许大人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杨应琚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许怀琮冷哼一声，这时许安走了进来，“老爷，要不要……”
　　后面的话许安没有说出来，但是按平常的意思，其实许安再问要不要解决了杨应琚。
　　许怀琮摇了摇头：“要解决也不是现在，现在还是要保他的，这个人可不好对付，更何况他手上有兵权。
　　边漠夜晚的风总是这样的寒冷，于生望着孤月，手里提着酒壶大口的喝着。
　　“于老板这是在借酒消愁吗？”许怀琮还在因为杨应琚的事感到憋闷，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一出营帐就看到了于生。
　　“我的愁可不是酒就能消去的。”于生飒然一笑多了些许潇洒。
　　本是一个酒楼的老板，年纪轻轻，比起他们来竟还多了几分狡猾，“于老板，似乎有些和许某过不去啊。”
　　“哦？许大人此话何意？”于生装作一脸疑惑。
　　“从京城开始，于老板好像就事事针对许某，难道我们曾经有过过节？”这是许怀琮一直想问的，他们似乎见过面。
　　“许大人你可知这边漠的月亮我看了多久？”于生举着酒壶，斜身坐在地上。
　　“不知。”许怀琮望了一眼月亮，他对这种风月之事向来是不做留恋的。
　　“整整二十年，二十年来我看着这轮明月，许了无数的愿望，但是后来我发现求老天是不管用的，这个月亮我也已经看够了。”声音越到后面就越显得缥缈，于生举着酒壶将仅剩的酒一饮而尽。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