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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饮罢残浆强作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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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风雪已停,四野一片雪白。
三个人仍然静默地站在坟冢之前。零零散散地,已经有漱石斋的弟子走过来,看到这副场景,心中大疑,又不敢上前询问。
今天,是殷骁要向众人宣布结果的日子了。
苏毓荻闭着眼睛,靠在苏靖渊肩头。他锁骨处的伤已经裹了绷带,仍然有暗红的血色渗出来。她低声道:“哥,咱们离开这里吧!我再也不想和这里有什么瓜葛了……大师兄托付给我的事,我真的做不到了……”
苏靖渊咬了咬牙,再看一眼殷骁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点头:“走吧!看他自己怎么收场!”
殷步旸,他无声无息地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甚至不忘记在决斗之前吞下毒药,死后尸身即刻腐烂,绝不给后人留下任何把柄!
可他如何能料到,为之付出了一生的弟弟,只想让他身败名裂!
兄妹两人转身要走。苏毓荻勉强睁开眼睛,视野里略有些雪盲。刹那间,她以为那是幻想——何卿慢慢向这边走过来,步履沉郁而坚定。
“何卿?!他来这里做什么……”
掀起的棺材周围,围满了漱石斋的人。苏靖渊一届的同门,深知这其中的蹊跷,全都静静等着殷骁开口。年轻的弟子,虽然不甚了解当年的旧事,但看到棺中乌黑的尸骨,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殷骁,这些事,终究被你查出来了!”
何卿凄厉地大笑起来。苏毓荻忽然明白了,一步跨上前去,却被哥哥死死按住——何卿,他是要以自己的声名和性命,为殷骁这场进退无门的闹剧收场!
“对!毒是我下的!我恨不过他当年逐我出来!”
——“卿哥……”苏毓荻的一声大喊被生生扼断,苏靖渊眼疾手快,早已一指点在她喉管的哑穴上。
何卿向这里看了一眼,那一眼,千言万语包含其中,也只有他们兄妹可以读懂!殷骁只是错愕,不明白这一场眼看就要败露的闹剧为何突然有了转机。
“今日,是我罪有应得!大师兄……何卿向你谢罪了!”
苏毓荻的双臂几乎被苏靖渊箍断,她哑哑的哭喊声伴着众人的惊呼,何卿已经一刀刺在胸口。殷红的雪溅在一地雪白上,宛如一簇簇绽放的红梅。
“卿哥!”她终于挣脱哥哥,扑上去抓着何卿的肩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何卿的意志已经模糊了,呓语般的:“这该是……大师兄、最后的……心愿了……”
殷骁!全部是为了殷骁!
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懂得,殷步旸的莫名牺牲,何卿的谢罪自绝,全部是为了你!
四野空寂的荒原,只有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响彻天地。
何卿僵硬的尸体落入雪中,她轻轻抓起散碎的齑雪,洒在他胸前的刀口处。鲜血凝结,被雪渐渐掩埋。
江湖太苦了,大师兄已经离开,卿哥,你也歇息吧!
昏暗的穹隆,笼罩着这场隐痛的悲欢,终结一段梦魇般的传奇。
殷骁五年已满,功成身退。
继殷步旸之后,他成为江湖上又一个传奇。初出茅庐的少年,无一不向往地传诵着他的故事。
大师兄殷骁,才思不下乃兄。如果不是他查出了何卿下毒的真相,世人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知晓呢!
一切都如殷步旸安排的那样——功成名就的殷骁在家族中,果然得到重用。数年后,迎娶成名已久的侠女谢正屏。
然,终究有些故事,是人们不明真相的。
当初,殷骁曾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娶兄长亲口承认过的女子,这段漱石斋隐秘的旧事,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或许,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吧!
苏家仍旧是□□上炙手可热的家族,手下有一大批惊世绝伦的优秀杀手。苏毓荻没有再婚嫁,一直跟在哥哥身边,她虽不能再用武功,却凭义气胆识臣服了不少江湖中人。
离开了漱石斋,苏家与殷家再无瓜葛。旧日风月,也便随时光一同流逝了。
那最后一次恳谈,也就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
“殷骁,你想娶我,只是因为我是你哥的人……他为了你,耗尽一生心血,现在你妒恨他不要紧,日后……若你为人父兄,你会明白的。”
“此时此刻,也不必再瞒你了。修习‘青霓’的心法,则不得婚嫁,否则便会功力尽失。决战前,我就与你哥哥有了三生之约,所以……所以这些年,我全无武功。当初自斩两指,只是为了瞒住旁人罢了……”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正屏,希望你也不要对她说。声名只是身外之物,相信她总会想清楚的。”
“我哥非拖两年才把位子传给你,外人都以为他是舍不得大师兄的名字。其实我家的生意急着等他处理,哪会赖在漱石斋不走。那也是你哥哥的意思,只是不希望这五年耗尽你的精力,重蹈他的覆辙。”
“日后,我们不会再相见了。你哥哥终生的期望就是你能在家族中立足,如果你与邪道中人有什么瓜葛,他就前功尽弃了。”
“……”
殷骁大婚那日,有殷家的子弟在瓜洲渡口见到一艘押运货物泊船,船头两个对饮的人,分明是苏氏兄妹。
她少时飞扬的笑意犹在,蜜色的皮肤在黄昏的残辉里闪着光,畸残的左手慵慵懒懒地放在桌子上。名动江湖的苏家大小姐,□□上声名远播的中间人,坐在船头一如往日的豪爽朗然。
他们见到她,迟疑几番,终究还是低低叫了一声:“嫂子。”——这个女子,为名门正派所不齿,却为了殷步旸自断手指,终生不嫁。
她莞尔微笑,点头示好。苏靖渊在一旁浅笑:“我们只是路过,就不登门道贺了。你们帮着带个话儿,祝他们伉俪百年好合。”
船缓缓驶远,昏黄的余晖洋洋洒洒地落满了江面,泛出金鳞栉比。满江零落的渔舟,星星点点,宛如残棋。
那些已成传说的故事,只留在说书人的戏本里,散落江湖。
浪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