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名为追问的血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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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先走了。”曾迦佑语气淡淡地说，“有缘再见。”他不想掺和进中二病的世界。即使他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熟视无睹，以“我很忙”为借口抚平一切突起的皱褶。
“等等——”吴忧子喊住他，“你要负责。”
“......”曾迦佑转过身，“小朋友，请问我们有发生什么吗？”
吴忧子不想大声说话，靠近他低声解释，“你把我约出来，可现在我回不去了，你不该负责吗？”
“你爸爸妈妈没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和陌生人出来吗？”
“因为我想搞清楚这一切才来的。你难道不想把这件事情搞明白吗？”
原本一副不耐烦样的曾迦佑听到这句话，却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难道你从来不好奇这里面的缘由吗？不要把我当成是中二病，或者是什么得了幻想症的小女孩......”原本平静寡欲的漆黑瞳孔里，掺杂了一丝隐约的愤怒。她本意是劝说曾迦佑帮助她一起调查这件事情，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控诉的语气。
“走吧，中二病。”男生的声音低沉又无奈，“带你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哎？”吴忧子被他突然的转变弄得措手不及，硬生生咽下还没爆发完的抱怨，“去哪？”
“带你去找个住宿的酒店呗。不然你还要住我家吗？还有，你身份证这些带在身上了吧？”
“没有......”
“你？不带身份证出门？这些东西不都应该放在钱夹里面吗？”
“我只带了手机和零钱袋，对不起......”吴忧子仿佛一个犯错的小孩，刚刚还义正言辞地控诉曾迦佑，现在却埋下头，声音细微软弱，一副理亏道歉的样子。
“那你露宿街头吧。”他冷哼一声，转身想走，又被女孩拉住。扭头一看，女孩抱住他的胳膊，抬着头一脸哀求的模样望着他。
“你家有空位吗？”她弱弱地请求。
“你有没有搞错啊。”曾迦佑甩开她的手，“你要跟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的男人回家吗？”
“可是我真的没有去处......倘若真是平行时空，那这个时空里，我的爸妈也不再是我的爸妈，他们有别的吴忧子了。你说我怎么办啊？”
“那你就信得过我？”
“我对你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好印象或者坏印象，只是你是我在这个时空里唯一能依靠的人了，而且我们不是还要弄清楚这整件事情吗？麻烦你帮帮我吧。”她从斜挎的小黑包里取出那个零钱袋。“这都给你，全部都给你。”
曾迦佑把小小的零钱袋拿在手里掂量掂量，只有硬币碰撞的清脆声响，“你当这是买小零食吗？”
“你都这么大了，肯定不会计较钱多钱少吧。”
“大人才计较好吗？”
吴忧子暗自吐槽，好麻烦一男的，从来没见过这样计较钱的成年人。当然，她也反思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她总共就没怎么接触过外界的成年人，一直以来都只和家里人打交道。
“那就用这个零钱袋抵押吧。”吴忧子灵机一动，深深埋下头，不让曾迦佑看到她的表情，用痛苦的声音承诺道。
“这个零钱袋有什么来历吗？”
“是我祖母临终前留给我的零钱袋，她亲自缝的。”由于快要忍不住笑场，她的头越埋越深。
“小朋友啊，不会撒谎，就不要撒谎。”曾迦佑一手提起她的耳朵，硬是把她的头给拽了起来。他眯着眼睛，一脸波澜不惊，看她忍俊不禁的表情。
“一言为定吧。”吴忧子决定快刀斩乱麻，“我回到原来的时空之后，一定会好好回报那个世界的你的。”
“我并不关心那个世界的我是死是活。”曾迦佑转身就走。
“等等，你还拿着我的零钱袋。”吴忧子喊他。
“不是要住我家吗？”曾迦佑头也不回，语气淡淡地问道。
吴忧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追赶上去，像一只小狗在主人身边摇摇尾巴。
“不管怎么说，先买点菜回家做饭吧。”曾迦佑语气懒散，“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不要太贵。”
“我想吃......”也许是由于受到了新鲜的刺激，吴忧子难得心情很好，“水煮白萝卜，配蘸料吃。”
“这能好吃吗？”
“好吃。”
“行吧......”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吴忧子问他。
曾迦佑一手把玩着她小小的零钱袋，一边想了想，“没有，我都随便吃点。太难的我也不会做。哎，你会做饭吗？”
“不会，我从来没做过饭。”她毫不羞愧地坦言道。
其实吴忧子不仅没做过饭，连菜市场都很少去。
曾迦佑带着她很快到了附近的一个菜市场。当下正是繁忙拥挤的时候，主妇们围在红红绿绿的蔬果前，吵吵闹闹，一派生气盎然的景象。不远处，深黑的铁钩上野蛮地挂着厚重的猪肉，猪肉下的桌板也是漆黑一团，油腻古旧。猪肉摊的后方，是禽类贩卖区，家禽被锁在笼里，茫然无措一般走走停停。
曾迦佑首先带她来到了蔬果区，这里不似超市，没有明亮的灯光以近似浪费的方式照亮蔬果的每一个角落，显出新鲜甜美的模样。一个大摊子上往往只有一盏简陋的节能灯泡。大多数蔬果被掩映在阴影中，安静地等待买家的挑选。曾迦佑也不怎么会挑，听卖家推荐，随意地买下一个白萝卜。等那一群主妇蜂拥着离开之后，又在隔壁档口买了一把青菜。“炒菠菜可以吗？”
“完全可以。”吴忧子不经大脑思考便回答。其实她不怎么吃青菜。
“那再买点猪肉好了。”
“要炒肉吗？”
“嗯。你是不是只吃瘦肉。”
“我肥肉也爱吃。”吴忧子还记得小时候，妈妈炒的回锅肉，肥瘦相间，轻轻咬一口就能蹦出肉的汁水和油香。不过，自从得了抑郁，一直没有胃口吃油腻的东西。
“行。”曾迦佑见她也不挑食，很好相处的样子，带她去了猪肉区，在铁钩间挑选最佳的那一块肉。
吴忧子弯着腰学曾迦佑观察挑选，“这猪肉怎么还刻字啊？”
“......那是检疫合格的标志。”
“好吧。”
“我大概确认你说不会做饭不是骗我偷懒的了。”
“我才没骗过你。”
“零钱袋？”
“对不起。”吴忧子总是认错很快。
两人从菜市场出来，重见光明。吴忧子不太习惯菜市场的味道，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我提这些东西，你帮我提书吧。”
“好。”吴忧子接过袋子，偷偷瞥了一眼里面的书，只看到“麦克卢汉”几个字。“你要考研吗？看麦克卢汉的书。”
“别随便看人东西。”
“对不起。”
“开玩笑的。”
“哦......”
“你知道麦克卢汉？”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嗯......”一个人无事可做的时候，吴忧子总是怀抱着烦闷的情绪，一头扎进图书馆里。她看书很杂，什么学科都看，就像是妄图从某个领域中发现让自己深感兴趣的东西，以断掉内心的杂音。
从菜市场到曾迦佑居住的小区，要爬一个很缓很长的斜坡。吴忧子一只手甩着装书的袋子，一边四处张望。除了校门口的面包店，她最近很少出学校。
能有幸提前看到2024年的街道，她心情更好了。
斜坡两边的店铺，大多是招牌蒙上了灰尘，一派陈旧衰败的样子。吴忧子想，可惜可惜，如果她提前逛过2019年的这条街就好了。对比一定很好玩。不过，她也不是一定就回不去了，说不定哪天就回到2019年了呢？就当这段意外的遭遇，是某次路程遥远的散步吧。
“你在想什么？”曾迦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啊......”她犹豫了一下，指着左边的一家面包店，“我要买面包。”
“待会儿就吃饭了。”
“我每天都要吃面包。”
“随你吧。”
吴忧子得到允许后，跑进面包店。熟悉的奶油香气将她瞬间包裹圈住。
她很快选中一个草莓奶油包，一个巧克力甜甜圈，一个朴实无华的菠萝包。比起菜市场，面包店才是她的主战场。她仅凭双眼，就能辨别哪些面包甜度爆表，刺激她分泌更多的多巴胺。
排队付款的时候，她想起自己手机里还有钱。想了想，还是先不要告诉曾迦佑好了，万一哪天被他赶出家门呢。
出了面包店，她看见曾迦佑拖着那个装着蔬菜猪肉的大袋子，驼背靠着路边的栏杆，正准备点燃一支烟。曾迦佑穿得很简单，就和照片上一样。他不像那个世界的曾迦佑，找到了最适合他身材的衣服。
吴忧子想，他要是稍微注重一下外表，一定会受女孩欢迎的。
他抬起头，发现女孩正在观察他，随即放下那只烟，“走吧。”
吴忧子跟上他，曾迦佑嗅到了她怀里面包的香气。“你很爱吃面包吗？”
“你很爱抽烟吗？”她反问。
不过都是消愁解闷的工具罢了。
曾迦佑住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没有电梯。吴忧子随他上了五楼，长长的楼道里，灯泡常年故障，一片昏暗，不知从哪里飘来腐烂水果的酸臭味。路过一家住户，里面大声播放着综艺节目的欢闹声，然而仍然没有盖过屋里女人和男人激烈争吵的对话。内容不堪入耳。
黑暗中，吴忧子好像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倒向了曾迦佑。曾迦佑像是预料到她会摔倒一样，敏捷地扶住她的胳膊，“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我好像踩中了什么。”吴忧子嘀咕着，回头张望，黑暗中，只看见水泥地上有一块东西，却并不能辨明那是什么。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也不会是什么坏东西，别想了。”他扶着她的胳膊的手一直没有放下，直到走到某个门前，从兜里取出钥匙，利落地打开了门。
吴忧子进了门，暗自庆幸，没有楼道里的水果腐臭味。
“没有女式拖鞋，你先穿这双大的。待会儿吃过饭再出去买。”
“好。”
曾迦佑租的房子是简单的一室一厅。无论是客厅还是卧室都非常小，好在客厅有一扇很大的窗户，外面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照进这小小的房子。
“你洗个手，来厨房帮忙。”
“好......”吴忧子很少一次性走这么多路，已经累得两腿发颤，想直接横躺在沙发上大睡一觉。但一想到她目前是寄人篱下的状态，又赶紧站了起来，跑到厨房。
曾迦佑斜眼看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干嘛撇着嘴。”
“我没有。”她赶紧收回表情。
“出去玩手机或者看书吧，待会儿饭做好了我叫你。”
“？”
“要是带着坏心情做饭，饭都会变得难吃。别糟蹋我的菠菜了。”
“好......”吴忧子乐得轻松，“我可以看你袋子的书吗？”
“可以，你拆开吧，要是不喜欢那几本，可以去卧室里找其它书。”
“好。”吴忧子喜欢拆新书，不过她又想，曾迦佑买的新书，还是由他自己来拆比较好。所以很干脆地走进了曾迦佑的卧室。
是一个小而拥挤，但不杂乱的空间。除了书架上摆满了满满当当的书籍，床、衣柜、书桌之间的间隙里也见缝插针地塞满了书，只留下必要的通道，以供人行走。在吴忧子看来，这简直是一间由书本搭建起来的房屋，只要抽出其中一本，或许整个房子都会倒塌。
她随意看了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小径分岔的花园》。这本书她也有。由于曾迦佑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笔记，不知道他看到哪里来了。
吴忧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开始阅读。饭菜的香味很快从厨房里飘来，她放下书。
得了抑郁症之后她的注意力总是很难集中，即便是在阅读她很感兴趣的书籍时，注意力也常常从字里行间里飘散，脑子里一片空白。除此之外，她曾经引以为豪的记忆力也衰退很多，有时买东西问价钱，问了三遍，回头就忘掉。就像现在，她突然忘记自己放下书是为了什么。
这种迟钝的恐怖在瞬间擒住她的心脏，让她郁郁不安。原来，即便逃到另一个时空，也甩不掉已经坏掉的心理和生理。她深呼吸一口气，从纸袋里取出刚刚买的面包，以几乎是让自己窒息的方式一口塞下巨大的甜甜圈。
要是就这样死掉就好了。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要是在吃甜甜圈的时候断气就好了。要是在注意力涣散的时候被车撞死就好了。
她知道这个声音不来自她的理性。她反复告诉自己这是坏掉的身体在作祟，在以最邪恶的意图毁掉她的心智。可是那个声音越来越大，绝望地将她淹没。
这几乎是吴忧子每天都要经历的日常。一开始她能够很快从这份无助中清醒过来，但久而久之，抑郁的情绪越来越强大，总是突如其来又久久不肯离开，她的世界仿佛被撕碎，如同无数的碎纸片飘散零落，毫无意义。
“吃饭了。”曾迦佑毫无起伏的声音传来，把她从绝望的想象中拉回来。
“好。”
不知不觉间曾迦佑已经把饭菜都摆上了茶几。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围着茶几吃饭。曾迦佑依照吴忧子的心愿炖了一锅白萝卜，又调了两碗蘸料，此外还炒了一个菠菜炒肉和土豆丝。
“这蘸料好好吃。”吴忧子强打精神。
“是吗。”
“嗯，好久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蘸料了。”
“谢谢夸奖。”
吃过午饭，吴忧子主动申请洗碗。她端着碗盘小心翼翼走到了厨房，一下子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喷涌而出，打湿了她半边衣裳，肚子那儿凉凉的。
她开始意识到一些现实中的问题，这些问题不怎么好玩，却紧迫而必要，比如，她还没有毕业答辩。说起来，出国留学的手续也没弄。要是一直回不去可就惨了。
可是现在的她根本不知道回去的办法。她宛如一只被海浪推到岸边的小鱼，第一次接触到干涸的沙滩，盼望着哪天命运能将她带回海里，但说不定其实海洋已经忘记了她。
在吴忧子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在苦恼，那就是曾迦佑。他翻着通讯录，想找个女性朋友接收吴忧子，甚至联系了前女友。
“你有病吧。”前女友们的回复惊人的一致。
他觉得自己真的有病，为什么会把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带回家，而且完全不是出于那种想法（大家都能明白？），只是单纯地收留她......以及，单纯地想要解开这个谜团。
作为一个（或者0.5个......或者0.2个？）记者，他骨子里还流淌着名为追问的血液。
手指在通讯录中的某个名字上停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名为追问的血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