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赎》三猷犬

6、魂归巫山

　　杜京华站在树下阖眸浅眠。他已经有八年未曾休息。

　　昔年地狱归来，邵云峰身有重伤，他的法术和灵力无法治疗得彻底，只能去仙界找药君，或是前往寒潭疗养。第一种方法是取不得的，他只能一路抱着邵云峰去了极北苦寒之地疗伤。

　　三年又三年，一连六载。

　　杜京华怕寒潭周围的灵兽前来打扰，误了邵云峰治愈身伤，愣是死守在旁边，不曾闭眸休息一刻。

　　直到邵云峰身上的伤痕好得差不多，意识渐渐苏醒过来，俩人才想要离开那极寒之苦境。

　　他们走到边境时，邵云峰安排有神器护灵的杜京华前往罗迦楼守着。他想知道，千年前的那位罗汉可会再次出现，亦或是其他的某些线索，只要能帮他进到楼内带走伯弥就好。

　　罗迦楼周围四方，灵气旺盛，就是仙人在那待着，也绝对不会超过三日。唯有神息护体，方能维持自身灵力不受影响，体内气息不会紊乱。

　　杜京华听命，与邵云峰拜别后，直奔罗迦楼。

　　一候，便是八年。

　　算上寒潭六年，已过十四年。就是仙灵，也要小憩片刻，保证灵力充沛。

　　月明风清，万籁俱寂。

　　杜京华睡得沉了些，邵云峰走到面前，他也没有察觉到丝毫。

　　“睡得真香。”邵云峰轻笑两声，怕惊醒他就又噤住了声。

　　他摊开掌心画了道符咒，抚到杜京华的额头上，微光闪烁，杜京华身子疲软的慢慢向前面倒去，幸好邵云峰眼疾手快接住了。

　　“辛苦你了。”邵云峰小心翼翼的，轻轻地、缓缓的将杜京华放躺在地，又加了几道结界护他不受寒气侵染和外界干扰，“京华，好眠无梦。”

　　见一切都无碍后，邵云峰摸了摸怀里的麒麟袋，再三确认伯弥无恙。

　　一路南行，直达巫山。

　　云迷雾锁，百草枯萎。鲜有灵兽出没，一片死寂。

　　邵云峰散走脚下祥云，踏在泥泞的山颠上，从怀里摸出麒麟袋，解开束缚住开口的绳子，轻轻唤着伯弥。

　　倏然——

　　天色变阴，大风袭卷，尘土草木飞扬，迷了邵云峰的眼眸。他定住下身重心，往上瞧，见有万千鸟兽聚集到上空，而那位处中心的，除了巫山的山神，再无旁人。

　　云蒸霞蔚，旭日东升，作作有芒。白山黑水，枯木复苏，纷红骇绿，玉树琼枝。

　　有五采似雏鸡的鸾鸟自歌，名声悦耳如喈喈车铃。三足人面的瞿如嘴里含着金玉，立在群山之巅抖动着翅膀，发出嗷嗷的声音。有凤凰携着锦丽彩霞围绕在伯弥周围，音如拨弹箜篌。

　　再往下瞧，却是一派美态。

　　山神回了，山也就活了。

　　伯弥被百鸟万兽紧紧围着，像是经久未归的大家长突然回了家府，被小孩子缠着闹着一样。在暖阳晕散的光雾中，尝遍尘世种种苦味的山神，笑得温柔，笑得明朗，如不曾入世遭受磨难的三岁童子。

　　温文夸姣，明净慈爱。

　　伯弥，本该如此。

　　邵云峰的心又是一阵抽搐和疼痛，要是剜下来会好些，他恨不得自己被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可他不能。他要还的债太多，他的命早就不属于自己。

　　邵云峰眺视笑得明媚的伯弥，也跟着笑了笑。那笑，杂着不知是悲哀，还是愧疚。他只是呆呆的站着，远远的瞧着。

　　“广瞻。”伯弥浮到邵云峰面前，想要伸出轻抚他脸颊的双手延到一半又缩了回去，眉眼温柔，软语温言，“你在哭吗？”

　　邵云峰一愣，伯弥手指他的左心口，取笑道：“为师可没有糖人哄你。”

　　“我不是顽童。”邵云峰噘起嘴，佯装生气，“我已经及冠了。”

　　伯弥笑了，也不再打趣他。

　　“巫山的景色一如既往。”伯弥行在梧桐树林，闭眸浅嗅芬芳，“美不胜收。”

　　邵云峰启唇欲语，话提嘴边又咽回肚子里，沉默不言。

　　溘然，伯弥转身，笑得释然，眸中尽是柔波与坦然。

　　“广瞻，就送到此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