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云水》榛榛榛榛果儿

5、夜谈

　　引荐一事尘埃落定后，穆云似有所指地与太子对视一眼，旁得人没注意，穆云身侧的李北溟看得分明，心道这人果然跟太子亲密，老眉来眼去的。

　　皇上坐了一会就以有些疲乏为由离开了。众人恭送了皇上之后，显然放松了许多，举杯交盏，甚是热闹。

　　庄亲王似是对卢丞相得了一人才之事十分气愤，虽说这人最后是去了中立派的纪大学士身边，可毕竟是卢丞相引荐的，那就相当于是烈亲王那边的人。对于庄亲王这种“我的我的都是我的”的性格来说，也是值得生气的。

　　庄亲王喝了不少，晃来晃去晃到了穆云这个角落里，带着几分醉意地提着酒杯看向穆云二人，微微睁大眼睛，笑得让人看着不舒服，“这不是穆云吗？怎么坐这儿来了，往常不都粘在太子殿下身后做小尾巴的么。”
　　李北溟突然抓住了穆云的袖子，他知道这个庄亲王嚣张跋扈的名声无半点虚假，下意识地想拉着穆云走。可穆云听了这有些羞辱的话脸上毫无波澜，仍旧是那懒洋洋的笑容，举杯淡淡地回道：“庄亲王殿下。”
　　庄亲王只扫了一眼李北溟，连话也懒得跟他客套，又看回穆云，上下打量了一番，眯着醉得有些迷糊的眼睛，忽而出言不逊道：“穆云从小就长得不错，现在是越发俊了啊。”
　　李若轩看到庄亲王往穆云那边走就脱身也跟了过来，担心庄亲王给穆云难堪。
　　不料庄亲王说完竟是真醉得不知礼法般得将手抬起来伸向穆云像是想去勾他的下巴，李若轩远远望见想阻拦却无奈离得太远。
　　只见庄亲王的手腕被一张不大却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像是使了很大的劲。
　　李北溟抓着庄亲王的手，冷冷道：“二皇兄，你喝多了。”他故意不叫庄亲王，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是个皇族，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太出格。
　　庄亲王被抓得生疼，可李北溟抓了一下就放开了，他出手在先也不好发作，醒了几分后看见李若轩已到了面前。
　　“庄亲王，你这是喝多了眼花？孤让下人扶你回府去吧。”李若轩一向温和的脸崩得紧紧的。
　　庄亲王左右看看，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必了。”振袖离席。

　　李若轩转向穆云，像是瞪着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恨铁不成钢地说：“启言，谁让你不坐到我这儿来。”
　　穆云一脸无辜地回道：“我坐那不离风暴中心更近了么，我也是有心想离远点嘛。”
　　李若轩还想跟穆云说些什么，却被旁人唤了去。穆云对李若轩摆摆手，示意自己先走了，李北溟跟着说他也要走。
　　李北溟走出大厅时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李若轩的目光还逗留在穆云身上，眼神看上去与他看别人时有些不一样。

　　李北溟跟着穆云出了丞相府，转身对穆云唤道：“启言哥哥。”
　　穆云被他喊得一个激灵，没想到李北溟这看上去冷酷的七皇子竟还把这称呼记着。
　　李北溟看着穆云，一张丰神如玉却尚显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你上次跟我说的我回去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可你说的那本书我没找到，能不能去你那找出来教教我。”

　　穆云听了有片刻失神，这孩子其实很聪明，刚刚对着庄亲王不但不畏惧，还懂得怎么说话才最合适，只是缺个人稍加指点，假以时日，必然能成大器。只是刚刚的事，穆云想着能掀过去最好，就怕庄亲王哪天想起这七弟回头想报复一下。穆云不想把这孩子过早得牵入这场纷争。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吧。”
　　李北溟有些着急地说：“不晚啊，再说天色晚了正好我们可以抵足而谈啊。”
　　穆云忍俊不禁道：“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嗯，我想跟你抵足而眠。”
　　穆云被他噎了一下，这，好像还是有些不对吧。叹了口气，看来这七殿下还很固执，自己今天不带他回去是走不了了，便说：“那请殿下随臣来吧。”
　　李北溟抬手拉住穆云的袖子，轻轻皱眉，“还有，我都喊你启言哥哥了，没人的时候，你不要这么拘谨，以你我相称便可。”
　　穆云本不是拘礼的古板，既然李北溟提了，他便笑着应了，“好。”

　　两人到了穆府，管家没想到穆云会带人回来，看穆云亲自扶李北溟下马车却不敢怠慢，等两位进了书房，添了灯倒了茶，直到穆云让他退下才出门，走的时候替他们把门关上。

　　李北溟进了穆云书房坐下，四下打量着，似乎出了宫进了穆云的书房，脱离了那高高的宫墙，再没有数来双眼睛在黑暗中窥探的感觉了，让他放松不少，显出些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心性。
　　穆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解酒茶，对李北溟说：“那天我说的那些确实是杂学，如若殿下感兴趣，我这确实有不少杂书，殿下……你待会可以挑几本去。”
　　“叫我浩之。”李北溟插嘴道。
　　穆云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些不明意味的笑意，这你我相称算是不拘小节，但要求以字相称，就算是亲近之意了。
　　李北溟被看得莫名心虚，红着脸躲开了对视的目光。他觉得他自己可能放松过头了，刚刚那一瞬忽然想起太子唤他启言时的画面，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一心只想跟这人再亲近一些。
　　只听见穆云拉着长音浅笑着说，“行，浩之……”
　　李北溟在那一刻心狂跳起来，明明之前刚见面就听穆云叫过他浩之，却不知为何被他这样咬字清楚的叫出来会让李北溟有如此……难以言语的感觉。只能粗暴地将其归咎为穆云这人太不正经，连累得他也不正常了。
　　“想必你还是对用兵之法感兴趣，这穆府世代相传的兵法策传，很多都是孤本，珍贵是珍贵，但那些读起来恐怕过于艰涩，你暂且挑一本看看，看不懂的我给你标批注。”
　　李北溟顺着穆云指着的地方走去，站在那排书架前有些心猿意马地胡乱挑了本，题为心书。看着倒是本高深的心法之类的书籍。翻开一看，全是图画，李北溟突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这书里并非武技形图，而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书突然被人从手中抽出，穆云站在李北溟身后拿着书，摸着鼻子尴尬道：“哎呀忘说了，这层都是另一种孤本，你还小了几年，要看的话过两年再给你啊。”
　　李北溟这一晚上简直要被他整死，忍不住面红耳赤地怒吼道：“谁要看啊！你自己留着吧，谁会在兵书的封皮下藏这种春……图本啊！”
　　穆云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这不是惯用伎俩么，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太傅眼皮底下看杂书都这么做啊。”
　　李北溟：“……”
　　“哎哎，别走别走。”穆云伸手拦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转身就走的李北溟，嬉皮笑脸地赔罪：“这本心书又名将苑，真的孤本在下面一层，哝，这本着实不错，你拿去看吧。”
　　李北溟翻开第一页……北戎之性，勇悍好利，或城居，或野处，米粮少，金贝多，故人勇战斗，难败。自碛石以北，诸戎种繁，地广形险，俗负强很，故人多不臣。当候之以外衅，伺之以内乱，则可破矣。〔注〕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开篇正是讲北境部落人的特性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原来为将带兵的第一步不是如何点兵布阵，而是了解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天色很晚了，今天你还是早些回宫吧，明天你去校练场习武的时候我再过来看你。”
　　李北溟听到穆云明天来看他，一晚纷乱复杂的心情忽然又舒畅了许多，还没回宫就已经对明日期待起来。
　　崩着的小脸上没显出窃喜来，只淡淡地从另一侧书架上挑了些杂书，又把手上的书放回穆云手里，木然道：“这孤本珍贵，我怕弄坏了，往后我都来你这看。不过这本我很喜欢，启言哥哥，你抄一本给我吧。”
　　穆云：“……”
　　七殿下无师自通了怎么对付穆云这家伙，时隔多年，穆云自离开太学院后，又将被迫体验一把手抄书的乐趣。

　　次日，校练场。

　　穆云以督察史的身份借巡查之名如约去校场看李北溟，顺便与他的武技师父，黄老将军的独子，叙叙旧。
　　当今圣上的皇子共八个，前几个都已独立封王建府，四皇子身有残疾，所以穆云在校场上就看到三个皇子。
　　来之前就知道李北溟在皇子中最善骑射，到校场一见明白了其中缘由。

　　三个皇子，不算偶尔来旁观片刻的四皇子，除了李北溟以为的另两位皇子，都起码带了两位侍从，一个或打扇或按摩，另一个端茶倒水。只有李北溟独来独往，汗如雨下也不曾有片刻懈怠，只在武技师父黄焱喊他休息的时候才坐下歇息。
　　大云国乃至自古以来，都是重文轻武的，皇子们都是做个样子，打仗自有士族子弟们去，少有皇子亲王亲自上阵的，自然不上心。
　　黄焱也明白自己在这些皇子眼中不过是个领俸禄的奴才，他不过比他们虚长几岁，不敢以师父自居，也不敢呵斥这些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尊贵人儿。只有李北溟有心勤学苦练，黄焱几乎将自己所学全部倾囊相授，目前李北溟已常常能与他打成平手。

　　李北溟与黄焱过完最后一招后横枪回抡收于背后，彼此行了个礼，看见穆云站在校场边，脚步抬了抬，想到后面另外两个皇子都看着呢，不方便显得过于熟稔，只好又放下。
　　穆云见状先是双手举过头顶行了大礼，“见过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殿下。”
　　皇子们纷纷道不必多礼，武技课也到此为止了，各自散了回宫去也。

　　末了穆云主动走向黄焱，黄焱见到他十分高兴。两人曾一同随穆元帅出征，黄焱见识过穆云少年轻狂时，一身戎装，身披铁甲，百发百中。那一身功夫是自身的天赋加穆元帅地狱式的鞭策下一寸一寸磨出来的。纵是后来听闻他一场大病伤了心肺，令人扼腕，今日再次相见黄焱也十分尊重穆云。

　　“穆大人。”黄焱抱拳道。
　　“黄将军。”穆云回礼。
　　“不敢当不敢当，末将在穆大人手底下走不过十招，穆大人可别折煞我了。”
　　“穆某现在练十公里都走不下来，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的穆某已是半个残废，只能养老啦。”
　　李北溟看这两人靠得近十分不顺眼，听到黄焱说自己曾是穆云手下败将，心里一动，走上前站在两人中间，客客气气道：“黄师父是禁卫将军，这么说来穆大人必然身怀绝技，不知是否愿意指点一二？”
　　穆云看着他有些讶然地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想跟他对战。
　　只见黄焱沉吟片刻，点头道：“七殿下在武学上颇为用心，末将已没什么能教的了，正好穆大人能够陪七殿下练练，看看末将做这个师父，教得有无不足之处。”
　　穆云回想方才见李北溟出手的几招，觉得有些地方确实还能再圆滑一点，会更流畅，于是起了点拨的念头，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试试。方才我见殿下用的是枪，臣不擅用枪，不过幼时起步耍过棍，就拿棍与殿下过几招罢。”
　　李北溟眉头一皱，他心想幼时耍过几下棍，这能作数？满心想着他不过是好奇黄焱口中那过去的穆云，如果真的伤了他可划不来。
　　可是他没有看到黄焱一脸憋笑的样子，恐怕七殿下这下要为他的自信付出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