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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雏鹰 ...

  •   大云朝抚顺二十九年。帝都上京。

      深秋时分,西郊集市上的张三收拾着他的宝贝鸟儿们,填了饲料理了笼子,一个个儿打理得光鲜亮丽的。其中一只大点儿的特质笼子里,关着一只灰扑扑毛绒绒的尖嘴幼鸟,虽说这只幼鸟不起眼,但这可是张三今日从北境边界新进的宝贝,模样看着像只麻雀,实际上是只货真价实的鹰。
      张三在这上京帝都忙活了这么多年,早摸出些门道来了。这些个达官贵人,就喜欢折腾些稀罕玩意儿,尤其是有几个世家子弟,乃是他这儿的常客。往常这个时候穆府那位都是差不多这时候来的,他可得备好了。
      说不得又能从那位以不务正业出名的大人那捞上一笔。

      马车轱辘碾压过地面的声音使得张三惊喜地抬头,不远处驶过一辆顶饰华贵却破旧的马车,看那车夫的穿着应是皇宫的人,张三看了一眼就难掩失望之样。
      不是这个,穆府的车夫他都认识了,不会是皇宫的人,而且穆府马车装饰虽不如皇宫的繁复,却是整洁又结实的模样,没这么旧,但这个地方出现皇宫的马车还是让张三多看了几眼,瞧那方向应该是往西陵去的,皇宫西侧百米为西陵,葬得是宫内的嫔妃,却不是些地位高的,多半是不受皇帝喜爱的妃子。瞧这马车的模样,多半是个皇子,只是实在是没甚地位。
      张三摇摇头,一个人自顾自地叹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咋地也比我这个小老百姓强些。”又一辆马车停在张三的铺子前,张三一看惊喜得很,这辆他认识,可不就是穆府的穆云穆大人的马车么。
      窗帘掀起一角,露出里头面容俊俏的年轻官人。话音顺着传出来:“你这小老百姓可不比我们这些个拿公粮的差,我可羡慕着你呢,要是哪天能像你一样整天逗逗鸟,我能乐呵好久。”
      张三搓着手嘿嘿地笑,略躬身招呼道:“哎穆大人,您就别嘲笑我了。小的哪能跟您这种尊贵的人比啊。”
      穆云从马车上下来,身型修长,眉眼带笑,却在举手投足间,透着些漫不经心地疲懒,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他顺着张三刚刚望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马车进了西陵的园子,顿时明白刚刚张三那自我感叹番话从何而来。不禁笑道:“要说尊贵,我也没法跟那里头的人比,毕竟只是拿着公粮为他们效力而已,我啊,就能保住自己小命就成了。”
      张三溜须拍马地接上:“哪的话,您吉人自有天相,能活个百来年没问题,到时候说不准胡子及膝了还能逗着我这买走的鸟儿呢,哦不,这鸟肯定没您的寿命长,怕是要常来我这儿添新的了。”
      穆云被他的话逗笑了,一身宽袍大袖的官府衬得他那玉琢般的五官越发精致,笑起来更是灼人眼。
      张三经常想到这位穆大人哪怕自父母双亡后出了名的不理朝政,只仗着身份领个都御史的职尸位素餐地混着日子,可就仗着这模样,估计也有不少上门说媒的人吧。可今年都及冠了,也没听得他跟谁家名闺有个定亲的影儿,只听得他流浪风月场所,去的还是青倌馆,当朝皇上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副年纪轻轻就打算孤家寡人过一辈子的样子。
      穆云伸着指头在一堆五颜六色的鹦鹉和几只毛发黑得发亮的八哥之间招来逗去,见着张三摆在中央的铁笼子,眼睛一亮。
      张三赶紧提起来给他看,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得意的语调,“不愧是穆大人,您没看错,货真价实的鹰,体型大的那种,说是长大了可是雕的大小。”
      穆云嘴里念着,“嗯不错不错。你小子可以啊,这北境的东西你也能弄到手。”手里忍不住端起来往笼子里仔细看着,里头那小麻雀一样的雏鹰还看不出将来大鹏展翅的样子,那对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云,毛绒绒的毛炸开,小得几乎藏在毛里看不见的翅膀背在身后一副警戒的样子。让穆云瞅着倒是挺喜欢的,招呼跟着的仆役付了银两便提着笼子走了。

      忽而听见不远处马车停下,正准备上车的穆云往那方向瞥了一眼,是刚刚那辆马车从西陵出来了。只见车上下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素色的衣袍,面无表情地对车夫说,“你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穿着宫服的车夫一甩鞭子毫不犹豫地驾着马车走了,留下少年一人独自往城边走。

      穆云似乎感觉有些眼熟,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孩子是偶尔进宫赴宴时坐在最角落的七皇子李北溟。难怪他想不起来,这孩子实在仅在穆云小时候一起随母亲进宫时见过几次,那时才李北溟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穆云自己也还在太学院念书。
      算算时间,今天约莫是他母妃的忌日,是了,那时候正是父亲去世没两年。

      当年穆云的父亲穆毅溱元帅连带着妻子死在战场上,前线沦陷,大云割让了燕云十六州才得以平息那场落败的战争。
      当时的穆云正在宫内做太子伴读,闻讯当场晕了过去,接着便大病了一场,后来只听说曾与母亲交好的七皇子母妃在宫内藏了毒,犯了宫规。她生前是通些医理的,这毒从她院内搜出来,也不知她是要害人,还是准备自个儿服毒随她好姐妹穆云母亲而去,没来得及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病逝了。
      皇上当时割地后两年国事繁忙,少了个开国以来的元帅使得朝堂动荡势力更迭令他焦头烂额,顾不上这个平日里性格冷淡不受宠的妃子,只匆匆办了丧事。穆云那时候在葬礼上见着这孩子,年仅九岁,也不哭不闹,神色漠然而冷峻,眉毛像极了皇上,英气勃发,其余倒是都随了他母亲,俊秀得很。穆云见他虽没哭闹,却是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悲忡比旁边惺惺作态的妃嫔宫女们更甚不知多少,那眼角发红的双眸中没有一丝眼泪,倒是含着几分带着茫然的愤恨,像是想着个能让人发狠的由头,却不知找谁。穆云那时瞧见,心想他倒是比自己当初一病不起有出息得多。
      那时穆云刚搬出宫来,一个人住着偌大的穆府,也不再练兵法了,每天浑浑噩噩地入朝听政,也就跟还在太学院的李北溟不曾再见过面,如今碰见他拔高了些许,竟有些认不出了。

      穆云回想往事,觉得这孩子跟自己当初有着相似的经历,母亲与他母妃交好,病逝后留他一人,自己混着日子也不曾记起去看望这个不起眼的孩子,如今瞧着有些过意不去。见他一副孤立无缘却挺直了脊梁的样子,就像笼里这只雏鹰一样,让穆云瞧着心疼。
      穆云让自己的车夫在边上等着,自己拎着笼子加快了些脚步朝着李北溟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走了些路后在城边通向城外护城河的桥边看到了李北溟,穆云先是吓了一跳,想着这孩子不会要跳河吧。想法刚冒了个头就被自己打回去了,心想真是戏本子看多了,哪有那么多动不动就跳河的痴男怨女,按戏里那跳法,要都集中到这条河,都能把整条河给填了。再瞧那李北溟垂手而立的样子,分明是在沉思。
      穆云驻足收拾了下衣袂,让自己看起来像人模狗样的长辈一点,端着雏鹰的笼子上前,满面笑容轻声试探着问道:“咳,这是……浩之吧?”浩之是李北溟的字,穆云这风月场所的老油条一开口就喊人的字,企图显得自己和他亲近。
      李北溟听见他的声音转头看他,结果穆云刚端好的笑容被李北溟一眼看顿时僵住了,心想这孩子看人的眼神也忒冷了些。
      李北溟有些戒备看着穆云,记得他表字的人应当没几个,估么着记得他名字的都不多,他不由得仔细看了看这人,只没出声。
      穆云尴尬地又轻咳了一声,收起那副懒散的模样,拿出些正经的样子,自顾自地说道:“果然是七殿下,请七殿下恕臣无礼,微臣年少随母亲见过静妃娘娘,那时娘娘许臣在没外人的时候唤殿下的表字,今日在西陵门口偶遇殿下,担心殿下过度伤神,一时心切,喊了殿下的表字,是微臣僭越了。”
      李北溟才竖起的防备,忽地就被这人突然正经的模样打散了,随着他说得话又生出些许好感。他身边的人大多见风使舵地把他这殿下扔在一旁,随便来个下人都能给他甩脸色。也就这人对他说话的模样,让他直觉能感到没掺半点不屑,能让他记起自己还是个皇子。
      这才顺着他官服的模样,猜出这应该是自己母妃生前要好的穆元帅之妻洛氏的世子穆云,他不太熟练的虚扶了一把,用他还在变声期的沙哑嗓音说道:“不妨事,记得我表字的人着实不多了,连我父皇。。。”
      “嘘,殿下慎言。”
      穆云打断他,心想毕竟还是个孩子啊,还是心里总共也就装得下父母的年纪。
      “殿下想多了,圣心难测,皇上心里想什么又岂是我们这些做臣子想得到的。”
      李北溟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出言不逊,有些紧张。却见穆云对他笑了笑,用慢悠悠的声调淡淡道:“耻将鸡并食,长与凤为群。一击九千仞,相期凌紫氛。鹰就是鹰,哪怕它现在看起来还不如一只麻雀,有朝一日它也会展翅翱翔的。如今殿下不是要让谁记住,而是只需保护好自己,漩涡中水流湍急,鹬蚌相争,旁人莫被礁石伤了才好。”
      李北溟听得愣住了。
      这人即使举措看起来有些出格,那双眼睛却如明镜一般,看穿了他,也说中了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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