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5、第六十一回 瑶琴伴剑曲终散,芳满乾坤又一春(中) ...


  •   我脱口道,“不可能!”
      丞暄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对青州势在必得,岂会在此时退兵?!除非……
      “你威胁他?”我在军营中忽然消失,丞暄必定急坏了,倘曜日凛此时以我的性命相要挟……
      曜日凛并未让我再继续想下去,“朕适才已说过了,不会以你的性命威胁夏丞暄。他坚持围城,朕不会伤害你;他领兵撤退,朕亦不会再放你离开。”
      我讽刺道,“陛下兴师动众便是为将我抓回来?抓我回来却不杀我,难不成是专程请我来为子凌报仇的?”
      曜日凛再度坐回床边,抬手靠近我的脸,我偏过头闪避,他的手顿了顿,却终是覆在我脸上。“子路,不要再对朕说这样的话,朕容忍你的背叛,毕竟当初是朕一念之差送你去了夏梁,朕也愿意为了你,不再追究绿盛的过失。这江山,朕要定了;你,朕更不会拱手于人。”
      我冷冷地望着他,“梁军为何退兵?”
      曜日凛冷笑道,“夏丞暄刚愎自负,执意调走主要兵力北上攻取河东道,却不料朕的援军自西疆赶来勤王。城外守军兵力薄弱,与秦天嘏的十万大军相较不堪一击,夏丞暄若此时仍不退兵,难不成留在城外束手就擒么?”
      竟是秦天嘏!
      我老子的这好兄弟是百年不遇的骁勇悍将,烁王不在,梅让不在,连关志高都不在,我一时都想不出梁军中有谁是他的对手。若论单打独斗,广安自不在任何人之下,然领兵打仗却并非他所长。
      且不论主帅是秦天嘏这般将才,纵是庸庸之辈,指挥着十万大军,丞暄营中仅剩的那两三万人亦未必能够抵挡。
      如此说来,退兵于梁军而言倒不失为保存实力的好法子。
      遂我谓曜日凛道,“纵梁军暂时退兵又如何,你一时保住了青州是不假,青州以外那些城池呢?莫说收复先代祖宗割让与大梁的城池,更莫说征讨大梁一统乾坤,纵收回在你手中被梁军占领的土地便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吧?!所以啊,凛,这江山,不是你的;尹子路,更已痴心另许,再难移情。”
      曜日凛的脸色黯淡下去,贴着我面颊的手忽然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自你父亲去世,放你离宫至今,朕做了许多错事,有时甚至一错再错,让你越走越远。万幸如今你回来了,朕自会妥善安置你,纵你一时难忘夏丞暄也无妨,待朕平定天下,足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回心转意。你抬头望着三尺天时,只会瞧见朕一人。”
      曾几何时,曜日凛还真是我头上青天。
      我拽着一根看不见的绳子,一寸寸的往上爬,多少次用尽全力,以为自个儿终于可以够着苍穹的脚底板了,却终是发现不过一场空。
      后来我们一日日大了,我便不再永无止境地去追寻那人的背影,彼时我发现,一旦我停下脚步,天越发可望不可即。
      或欢喜或忧愁,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我一人自弹自唱罢了。苍穹并非为远离我才那般地高远,这不过是他与生俱来的宿命而已。
      故而我早就告诉过凛,世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他是雄图天下大业的帝王,他追求什么,什么便是真谛,他舍弃的那些,终究只是虚妄罢了。
      既是虚妄,自然早已烟消云散。我懒怠同他再分辩什么,遂闭上眼养精蓄锐,顺便琢磨琢磨如何凭一己之力逃出去。
      曜日凛半晌无言,我原以为他自觉无趣便会离开,谁知嘴唇上却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我猛然睁开眼,曜日凛棕黑色的睫羽在我眼前微微颤动。
      我手上无力,不能推开他,情急之下只好狠狠咬了他一口,咸腥的味道立时在口中弥漫。然曜日凛却像是毫无痛觉似的堵着我的唇吻了许久,直到我被口中的血呛得咳嗽。他抹了抹我的唇角,露出了带着血的冰冷微笑。
      我对着地啐了许久,也未能将那股子恶心且诡异的感觉啐干净!
      好在曜日凛此番离开后,一连数日都未再出现,想来形势并不如他所言那般乐观。譬如手握重兵的秦天嘏,凛愈是仰仗他的兵力愈会加重对其猜忌戒备;兵威震主的悍将亦知形势微妙,越发要将兵权死死握在手中。
      秦天嘏的大军驻在青州城外,他本人却应是进了城。以曜日凛的性子,必会将人安排在眼皮子底下,若果真如此,这青州府衙必不会十分太平。
      只可惜我被困内室,行动不便,每日所见之人惟照顾我起居的几个侍婢。软筋散大约放在我每日的饭菜中,遂我刻意少食,饿了便让婢子摘些院子里结的青果子垫饥。几日下来,软筋散的药性倒是退去了些,成日里饿得前心贴着后背却更让人使不出力气。
      为今之计,须得先想个法子停了这软筋散。
      晚膳过后,我靠在窗台上乘凉。今夜有些夏夜中难得的微风,婢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廊庑下,一面编茉莉花环一面闲聊,远远地见我皱了皱眉,便识趣地跨出月亮门,到外头一间院子去了。
      我听着雀儿一般的声音渐渐远了,才吃力地挪下窗台,将方几上的油灯放在方几下烤着,慢慢等油灯将方几烧着。房内还有几支粗长的红烛,我借着油灯上的火焰将红烛点燃,又持红烛一一点燃了床幔、丹青字画、书架、衣柜之类易燃之物。
      火势很快涨起,轻纱床幔转眼工夫便烧尽了,火苗掠过被褥,瞬时燃起大火,一张架子床上都冒着熊熊的火苗;挂满墙的丹青字画各是将全屋围成火炉,迅速与书架和衣柜连成一片。
      做完这些,我已累得一身大汗,自然更因置身这炙热的火海中。各样家具点燃后,房内的烟雾已有些呛人。我将茶水泼在袖子上,掩住口鼻往门口去。出门前为保计成,又狠心点燃了自个儿的直裾裙角,而后将红烛丢入火海中。
      吃力地推开门,我不必做戏便已足够凄惨。足下无力得连门槛都迈不过去,我毫无防备地扑倒在地,裙角的火已烧到腰间。
      婢子们大约聊得太过投契,此时都不曾注意到我院里的火势,遂大爷我只好扯着嗓子唤道,“来人!来人!我房内起火了!”
      却连唤了两声都无人答应,这倒奇了,平日里纵我关着门在房内唤一声她们也能听见的。
      正疑惑着,却见空中飘来一股浓烟,并非出自我房中,而是东边不远处!不止浓烟,还有冲上半天的火焰,将夜空都烤红了,距离如此之近,火场就在府衙之内!
      不过比起这些,我似乎应当更忧心自个儿眼下的状况。婢子们大约皆去那火场救火了,身上的火已烧到了头发,我却尚未爬出门槛。倘待会子火势冲出来,大爷我岂不是当真要葬身火海了!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啊!
      届时什么软筋散不软筋散的,大爷直接下去与父母兄弟打麻雀牌了!这可不成,爷的卿卿丞暄还等着我的净血祛毒呢!我使劲力气翻了个身,将火苗压在了身下,正要喘口气,却眼见着门框上的一条着着火的木梁冲我砸下来。
      木梁砸在身上时,我并无过多的感觉,想象中的热意或是重量皆并未忽然袭来,只发现自个儿想叫一声,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声。
      勉力低头瞧了瞧自个儿的腰,好好的丝绸直裾毁了不说,好好的一把结实光滑的蜂腰……也毁了。
      痛感渐渐回归,我抬手欲掀开那横在腰间的木梁,烫了一手血泡却不能将它挪动半分。浑身的衣裳被汗水浸湿,疼痛使人神思恍惚,我甚至在想,我的汗若再出得多些,会否将身上的火扑灭呢……
      “子路!”我听到一声嘶哑却洪亮的叫喊,伴着眼前的火光听来,竟能咂么出一些撕心裂肺的味道。
      我的身子卡在门槛上,头枕着地望了望来人,正是玉树临风的曜日凛,只是这玉树的枝杈有些慌乱。
      曜日凛如飞一样冲过来,徒手提走了横在我身上的木梁,将我打横抱起往院子外冲,口中吼道,“太医呢!给朕传太医!”
      身上的伤口似乎已不疼了,只是传来一阵阵的冰冷,我迷迷糊糊地躺在曜日凛臂弯,忽然有些想笑,他已送走了我弟弟,倘今日再送走我,倒也算是有始有终?
      实则我伤得并不重,府衙找来了青州城中最好的大夫,大夫说我受伤虽重,万幸脏器出血不多,服了药退了烧再慢慢调养即可。
      只是身上被火烧过之处恐会留下终生不去的疤痕。
      曜日凛在这,遂我隐隐瞧见外间跪着不少人,大约有青州府衙中的人,以及日常随侍皇帝左右的官员。他却旁若无人地拉着我裹成猪蹄的手,贴在唇边,口中还不住地念叨着,“是朕的错,朕岂能将你交给几个不懂事的侍婢看顾。出了这般大的事,若不是朕在阁楼上见到你院内有烟……子路,朕……朕不敢想,朕方才险些便……”
      曜日凛死死咬住自个儿的嘴唇,未再说下去。
      “陛下,我手上有伤,碰不得水。”曜日凛的眼泪浸透了纱布,在我的伤口上蔓延。
      我听说西方有个世界,人死了才会用纱布从头到脚一层层缠起来,如今我从胸口往下直缠到了大腿,四舍五入也算是死了一半吧,怪道曜日凛有些伤心了。
      曜日凛放开我,匆匆抹干净脸上的泪,谓左右道,“去将那几个婢子捆了扔进河里,朕不想再看见她们。”
      “陛下!“我使劲力气嘶哑道,“若非外院起火,那几个婢子便不会来不及赶来救我了,您明知这不是她们的错。”
      曜日凛的侍卫望了望曜日凛的脸色,又望了望我,未敢妄动。曜日凛面色微沉,谓众人道,“都下去吧,都拥在此处扰了大公子安养。”
      曜日凛的侍卫如蒙大赦,与外间众人一并退下了。
      曜日凛这才谓我道,“你想说什么?”
      我道,“在外院放火,累我无人可救的,是陛下;给我服软筋散,害我无法自救的,仍是陛下。陛下岂可迁怒于几个奉旨办事的小婢子?”
      曜日凛原本阴沉的脸色忽然明朗,“除了你,无人敢同朕说这样的话。”
      我叹了口气,腰腹上的伤火辣辣地疼着,“无人敢说不等于无人会想,秦天嘏千里勤王功不可没,陛下此时卸磨杀驴,纵不畏神明感知因果报应,难道就不怕人心尽失?”
      曜日凛冷道,“朕不信神佛之道、因果之说,纵果真有报应,此生为帝王,亦当竭尽所能不择手段,哪怕以后生生世世永堕畜生道。至于人心……”他嗤笑一声,“人心何其软弱,强权铁腕之下,剑锋所指便是人心所向。”
      我也嗤笑了一声,“何以见得?若我猜得不错,秦天嘏的兵便是你许诺我的十万大军吧?你杀了秦天嘏,又怕军心不稳,遂让秦天嘏的侄子来接下这十万大军。你岂知我不会指挥着这十万大军谋反?”
      曜日凛对答自如,“我自会待夏丞暄死了,你除我之外别无选择时才会让你真正接管军队。”
      我笑得越发放肆,大片的伤口亦疼得越发厉害,“在那之前呢,便借口我身体不适不能带兵,顺便继续给我吃软筋散?”
      曜日凛并未否认,“现你受了伤,软筋散自是不宜再用了,朕亲自看顾你便是。”说罢,还将我扶起来靠在床边,像模像样地端起一碗粥,搅了搅,舀起一勺递到我嘴边。我这才瞧见,他的手掌亦布满血泡,甚至连包扎都不曾。
      “尝一尝,是你爱吃的八宝燕窝粥,其中的每一样配料,朕都记得。”他说这话时,低沉的音色中带着些许旖旎,却又朦胧隐约不甚清晰,就如透过青纱帐的月色一般。
      大爷我并不想吃他喂的粥,然不论是为治伤还是逃跑,干净的食物都是最为必需之物。遂我囫囵着吃了几口,万幸八宝燕窝粥还是儿时的味道,但因经了曜日凛递过来的勺子略有些噎得慌而已。
      “陛下。”有人在门外唤道,房内诡异的气氛总算被打破,我舒了口气。敢在凛屏退左右时来打扰的,除却过去的我,也便只一个萧青萧统领了。
      “进来。”曜日凛面色不虞道。
      萧青进来,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未贸然开口。
      我识趣地偏过头看着窗外,一心一意听树上的鸟叫。方才我分明瞧见两只黄鹂飞过,这会子鹧鸪却又叫起来了,府衙的飞禽倒是真不少。
      皇帝道,“说吧。“说着,又舀了一勺粥递到我嘴边,“再用些。”
      我为了吃粥,不得不又将头转回来。
      萧青这才开口,沉声道,“正房厢房都找过了,未见那人的尸首。”
      “那人”想必便是指秦天嘏了。想来也是,秦天嘏也是纵横沙场的老将,宫廷中那些拙劣的小伎俩,在战场拼杀过的人面前,就如穿着开裆裤一般一目了然。
      曜日凛皱着眉放下了碗,默了会子才道,“封锁城门,万不可让他出城。”
      萧青道,“府衙守卫森严,依卑职之见,他应当尚未离开府衙。”
      曜日凛眯了眯眼,煎茶色的眸子酝酿着风暴,“那就给朕细细地搜,一个角落都不可放过!传朕口谕,秦天嘏火烧府衙,意图弑君,胆敢窝藏,同罪论处!”
      萧青退下后,我谓曜日凛道,“陛下,折腾这半日我也乏了,您早些回吧。”
      曜日凛好笑道,“你眼下睡着朕的床,却要朕回何处去?”
      我瞪圆了眼珠道,“陛下这是何意,难道要跟我同床共枕不成?”
      曜日凛道,“子路,你我是一处长大的,你幼时睡相不好,偶尔枕在朕腰上、腿上,也是有的。”
      “幼时尚不懂事,自是不能这么比的。”我理直气壮道,“是一国之君,素日是最重德行修养的,可不能离了宫就与我这身份尴尬的敌国亲王裹在一处吧?青州百姓会如何看,朝中御史会如何说?”
      曜日凛道,“朕已有子嗣,御史岂敢置喙朕的私事?夏丞暄为你空置后宫都无人能劝,朕难道还不及他?”
      我道,“这自然不同,我与丞暄乃两情相悦,二人披心相付,自是皆从一而终。陛下与我算怎么回事呢,不拘是什么瓜,强扭的都不甜。”
      曜日凛冷笑道,“你此生都不会再见着他了,难不成要为他守身如玉直至终老?”
      我摇头笑道,“不会。”随即又道,“若他活着,自会想法子来与我相见;若他没了,我还等个屁的终老?”
      曜日凛的神色彻底僵冷,“子路,朕一向欣赏你这跳脱的性子。不过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在朕耐心耗尽之前,收起那些害人害己的倔强。”
      说罢,拎起自个儿的佩剑,推门而去。
      不多时,一道黑影翻窗而入。
      我笑了笑,庆幸自个儿的记性与耳力都尚算不错,“世叔,别来无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第六十一回 瑶琴伴剑曲终散,芳满乾坤又一春(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