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时》九月微尘

2、执念

　　在张秀玲心里，方筱晏是天之骄女，她妈妈是大学中文教授，爸爸是地质学家，长得很漂亮，自小学习成绩优异，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喜欢把目光投向她。
　　毕业之后，方筱晏在一家大规模的咨询公司做策划。她男朋友虽说家境不如她，人比较沉默寡言，但胜在踏实努力。从前也是学霸一枚，毕业之后进了大型房地产公司做设计人员。
　　现在，两人已经谈婚论嫁，商量着在市区买房，在张秀玲看来，简直就是开挂的人生。

　　而陈曦，地产商之女，虽说父母在她初中的时候就已离婚，但从来不用为钱而愁，在别人还在为生活费兢兢业业的时候，她已经用家里的钱开了一家咖啡馆，不担忧亏损，用她的话来说，只是方便大家小聚有个私密所在。

　　于陈曦，她是羡慕的，因为知道目标离自己太远，早就没有了追赶攀比的动力。
　　而对于方筱晏，她的内心是矛盾的。
　　说实话，方筱晏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无论是从前辅导她学习，还是现在偶尔约她出来，事事为她着想。
　　可是这种好，总会让她觉得不自在。
　　而且，陈曦对于方筱晏有着无与伦比的喜欢和信赖，这种依赖是她从来都没有的。
　　她贪恋着她的好，同时在内心深处，她也嫉妒着她的好。

　　聚会散了之后，已是晚上7点多了，方筱晏打算去看一看男友傅军及他妈妈，傅妈妈上一次因为关节疼痛来检查身体，两家人已经见过面了。
　　上次傅妈妈走了之后，筱晏让傅军说服她妈妈，抽空到省中医院检查一下，拿些中药回家去调养身体。
　　傅军他妈妈昨天来了，今天他要陪妈妈去检查，筱晏因为事先约了陈曦她们，而且傅妈妈难得来一次市里，她想让傅军多陪陪他妈妈，所以就没有陪着去医院。
　　方筱晏把车停好，提溜着刚买的新鲜水果，打算从小区小路穿过去。
　　不期然间，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男声，有点气急地在说，“妈，晏晏不是那个意思，买房的钱，她也只是想让我们这边意思一下，这样子，我也不至于在她爸妈面前没面子。”
　　突然间听到这话，方筱晏很意外，下意识地把脚步放轻，纤细的身子隐在旁边的大树阴影里，不知道为什么，她深知这样偷听别人说话不好，而且也不像她历来的作风。可是，自上次见过傅妈妈之后，她能感受到傅妈妈对她的疏远以及她对傅军的影响。
　　傅军性格沉稳，也没什么大男子主义，可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自小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他非常看重家里人，尤其对他妈妈几乎是言听计从。
　　所以，她很想知道傅妈妈的真实想法。

　　她顺着声音往幽暗的左前方看去，前面拐弯处有一个木质小长椅，老式小区惨白寂寥的路灯下，一个微胖的身影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面前高大强壮的背影。
　　“你们都谈了那么多年了，我们家什么条件，她家不会不知道吧。这跟面子不面子没关系的啊。阿军啊，我这都是为你着想呢，以后这供房子吧，你得多大的压力，那这个首付她家全付了，怎么就说不过去了。”
　　傅军妈妈是个农村妇女，人很利索，说话也中气十足。
　　“妈妈，你不了解，这市区的房子啊，首付几乎都要上百万了，我们不过就是掏个十来万而已，这样房子就直接写我和晏晏的名字了，大家心里也都好受一点。”
　　“唉，这个钱如果我们掏了的话，那你们结了婚之后，你才是一家之主啊，这房子应该写你的名字才对啊。我可听人说过啊，这房子写谁的名字就是谁的啊，这个得好好说说。”
　　本来倔强背对着的傅军，听到他妈妈说出了这话，马上转过身来，满脸无奈，语气略重地对傅妈妈说，“妈，这话你可不能对晏晏说啊。晏晏家里就她一个，从小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怎么可能让她受这个委屈……”
　　傅妈妈似乎被儿子说了这一通，有些难为情，原本的理直气壮没了，伸出手拉住儿子的胳膊，“阿军，其实当我知道你女朋友是个娇娃娃之后，就一直担心你会受委屈，城里的独生子女脾气可不好，你也是我们的心肝肉，可不能一味地迁就她啊。”
　　傅军伸手按住想要起身的妈妈，顺势坐到她边上，耐心地说，“妈，晏晏不是那样的人，她性格很好。我们这么多年，几乎就没吵过架，出来工作之后，很多时候我晚上加班，回到家都有她给我做好的晚饭。我和她，虽说没住在一起，但是她对我的生活，照顾得很好，也都很体谅我，从来没有任何怨言。”
　　“那，那就让她们家把房子首付出了，反正以后供房子你也有份，这样就把大家的名字都写上，这样总行了吧。”傅妈妈把儿子的手甩开，一脸“恨铁不成钢”。

　　傅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点后悔跟妈妈说起这事，但这几年他工作的大部分收入都转入了妈妈账户，要取钱肯定要经过她同意。
　　他想起了那个嘴角总是带着笑，让人如沐春风的女孩，她的暖人笑容和淡定自如，总会让钻牛角尖的他放松下来，无论是以往多么繁重的学习任务，还是如今工作的重重压力，只要她在身边，他就会觉得无比安心。
　　可是，他了解她，无论她看起来有多么的不在乎，她也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关于房子的问题，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她难得的慎重和坚持。
　　那时候，她是这么说的，“很多时候，我不想让关于钱或是工作，影响到我们的关系。只是，这一次，不是以往的任何事。它代表着你或是你们家对于这个婚姻的重视程度。如果这是我自己的钱，我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可是，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来自于我父母的爱，他们把自己的大部分积蓄都拿出来了，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得到应有的尊重，他们才能放心地让我嫁出去，而不是在他们心里埋下一颗‘担心’的种子。”
　　那一刻，她的坚持，让他动容，也让他心疼。

　　作为一个男人，他甚至有些汗颜，也许这份感情走到现在是水到渠成，但他知道，一直以来，她毫无怨尤地谅解着他的忙碌和不浪漫。
　　刚刚步入公司的那两年，有的时候，他甚至一个星期都抽不出一天来陪她，或者一年之中有大半年在外出差。
　　他已经习惯了无论什么时候回头，都毫不意外地看到她那温煦的微笑和暖心的关怀。在她面前，他没有压力，就算是大学期间，追求她的人不在少数，可她总是做着让他安心的事，陪他上自习，拉着他去跑步，叮嘱他吃饭，不胜枚举的她一一呈现在眼前。
　　突然发现，她为他做的，太多了，而他，似乎一直当成是理所当然，而且，她一直也没对他提出过任何要求。
　　当两人的关系正在向婚姻迈出一步的时候，她那令人意外的坚持，才让他意识到，她也是真实的一个人。
　　而他，面对她唯一的坚持，似乎也无能为力。
　　傅军不再和妈妈争吵，这个问题既然一时没有办法解决，那就先放一边吧。等等看晏晏家那边的态度，或者过段时间等妈妈态度软化了，他再劝说一番，他了解自己的妈妈，一个农村妇女，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一下子要让她掏出十来万，她肯定接受不了。
　　而且，他和晏晏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也不差在这一时半会，今年还是明年结婚，估计问题都不大，他相信晏晏可以理解的。

　　方筱晏看着前方渐渐消失的身影，低头看向已经被勒出红痕的右手，忍着酸麻换了个手，慢慢地迈出了一步，往那个刚才还停留着两个熟悉身影的长椅走了过去。
　　她把水果放在长椅上，慢慢地坐下去，抬头看向头顶湛蓝的夜空，镰刀似的月亮高挂天空，依稀的鸟叫声传来，她的内心无比沉静。
　　对于刚才的一幕，其实在她意料之中，她了解傅军，老实却没有主见，尤其是对于他妈妈，他从来都不会说不。
　　她想，也许真的是她过于执念了，这个首付其实他家掏不掏钱，一点都不重要，实在不行，她就说服爸妈首付少一点，以后慢慢供就好了。
　　但她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悄然消失了，原本的满心期待，此刻也消失殆尽，看着身旁沉甸甸的水果，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钱，也许就真的是万恶之源，才能让她对于最近的执念放不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还是想证明什么。她不是从来都不强求吗？怎么会突然间觉得委屈，委屈到心痛呢？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轻轻的叹气声，也消散在安静的角落之中，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