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生》青酿

30、锦绣

　　“楚楚，我——”叶凌秋回到医馆，拴了马，右脚刚踏进门槛，却看见厅内正坐着一个人。

　　竟是锦娘。

　　“叶姑娘，多日不见。”叶凌秋尚未回过神，锦娘已见了她，放下手中茶杯，款笑道，“一路可还顺利？”

　　“见过锦娘，您怎会在此处？”叶凌秋连忙还礼，眉头微微蹙起，向另一侧正在给病人抓药的余楚楚掠了一眼。锦娘怎会找到这家不起眼的小医馆来？孙怜住在这里的事情……难道已经暴露了？

　　锦娘微笑着抬手，示意叶凌秋落座：“叶姑娘，这医馆虽小，却并不难寻。你时常出入这间医馆，想着你与余姑娘可能熟识，我便在这里等了你一些时间。”

　　“劳锦娘久候。”叶凌秋屁股还没坐稳，听到锦娘的话，连忙又站起来，欠身表示歉意。

　　“不必。”锦娘向下摆了摆手，“我估算着时间，只等了不到一个时辰。”

　　看来，不光是时常出入百草医馆，就连她去了正武门，说不定还有更多的事，锦娘也都了如指掌。飞春阁，江湖第一情报组织，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叶凌秋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问道：“锦娘今日前来，不知有何事指教？”

　　“孙家的事，或许还有一位知情人。”锦娘开门见山地说，“方少侠这几日正忙，我便想着，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劳烦锦娘亲自前来，实在过意不去。”叶凌秋忙拱手行礼。

　　“无妨，我正巧有些事情，只是顺路过来一趟。”锦娘浅浅一笑，目光却似透出些微深意，“那个人，是孙夫人旧识，道名静安。”

　　“道名？”叶凌秋一怔，“她是……”

　　“是云岫宫的静安师太。她退隐多年，早已不再介入江湖诸事。”锦娘抿了一口茶水，轻叹道，“不过前些日子，我着人打听，得知静安师太正外出云游，尚未回松塬山，拜访一事，恐怕还要再等些日子了。”

　　“不要紧，您查到如此重要的线索，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叶凌秋赶忙道谢。

　　“你们付了银子，便是飞春阁客人，我自然义不容辞。”锦娘媚眼轻挑，突然话锋一转，“叶姑娘，我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不敢，锦娘请问。”叶凌秋恭敬道。

　　“正武门那边的事，我也听说了。”锦娘望着叶凌秋，嘴角含笑，目光却愈深，“你和方少侠，应该不是作伪证吧？”

　　叶凌秋眉心一凛：“当然不是。”顿了顿，意识到语气太过莽撞，忙又垂首道，“失礼了，戴家失火，如此大事，在下和方少侠，都绝不敢欺瞒武林前辈。”

　　锦娘仍笑了笑，却不置可否，站了起来：“等松塬山有了消息，我再通知你和方少侠。静安师太之事，也麻烦叶姑娘代为转告了。”

　　“锦娘一路劳顿，在医馆中歇息片刻吧。”叶凌秋留客道。

　　“我确实另有他事，就不打扰你们了。”锦娘远远地望了余楚楚一眼，双眸如墨，浅浅笑道，“叶姑娘，告辞了。”

　　“如此，就不耽误您了，锦娘慢走。”叶凌秋送锦娘和侍女离开，余楚楚也送走了刚才的病人，她关上医馆大门，拉着叶凌秋，担忧地问：“没事吧？刚才那位是……”

　　“是飞春阁阁主锦娘。”叶凌秋长长呼了口气，身子放松下来，又解释道，“之前我和方寒，就是去找飞春阁帮忙了。”

　　余楚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叶凌秋心底却忽地一跳，抓过余楚楚的手：“对了，孙怜没事吧？锦娘不知道孙怜住在这里吧？他还在医馆里吧？”

　　“我在。”孙怜冷淡的声音传来，不知何时，他已站在了药柜旁的阴影里。

　　“幸好锦娘没有发现，你住在百草医馆，这可是个大消息。”见到孙怜安然无恙，叶凌秋这才彻底放松了。

　　“锦娘虽未明说，但以她的武功，或许早已察觉到我。”孙怜却淡淡开口。锦娘走近医馆时，他便有所警觉，他本想暂时离开医馆，又怕锦娘对余楚楚不利，犹豫片刻，还是暂时躲在后院，屏息静气，仔细分辨着诊厅中的动静。

　　如果他能察觉到锦娘的气息，那锦娘，也必然能察觉到他。

　　“飞春阁万事皆知，我不觉得我们能瞒过锦娘，不过，她既然没提，应该不会出卖……”说到这里，叶凌秋顿了顿，讪笑了一声，“她应该，多少要顾及方寒的面子，所以，不会出卖你的消息。”

　　十几日前的武林大会，座中皆是颇具声名的人物，可哪一个不卖方寒的面子？

　　未来的武林盟主……方寒在江湖里，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医馆里静了片刻，余楚楚问：“你这次去……武林大会，怎么样？”

　　“放心，孙怜的嫌疑已经洗清了，现在，应盟主应该正组织众人，寻找真凶吧。”叶凌秋笑了笑，眉眼间却抹了些自嘲，“幸亏我这人有些运气，认识了方寒，这次也多亏有他。剩下的事，就不归咱们操心了，你们只需安心待在医馆，等飞春阁和静安师太的消息。”

　　余楚楚也松了口气，叶凌秋已抬脚向后院走去，“我饿了，先去厨房找点吃的，辛苦奔波了十几天，今晚我可要吃一顿大餐。”

　　“好。”余楚楚笑应着，随叶凌秋走向后院，孙怜依旧沉默地跟在二人身后，只是听了叶凌秋带来的消息，脸色终于不再像先前那样沉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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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医馆住了一晚，叶凌秋回到望瑶山。

　　望瑶山一片金碧辉煌，凉风吹过，枝叶簌簌零落，铺成一张盖了满山遍野的巨毯，簇拥着山顶上的几间小木屋。

　　叶凌秋正在山顶练剑，枯叶在她脚下发出脆响，剑风掠过树梢，又会落下几片秋叶，乔非便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叶凌秋。

　　一套剑法舞毕，叶凌秋收剑而立，气喘不止，抬眼向乔非看去。

　　“师父……”

　　“别叫我师父，我可不记得我有一个如此笨的徒弟。”乔非拂掉落在肩上的树叶，皱着眉，“你练了几个月，就是这种成果？再这么心不在焉，不如别练了。”

　　“我……”叶凌秋顿了顿。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先前孙怜被冤枉，她也担着心，其他事情都无暇细想，可这些日子，孙怜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她终于清闲下来，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涌现出许多凌乱的场景——

　　林安婕挑衅的目光，沈青忧伤的眼睛，墙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前进着，街旁路灯投下迷离的光晕，车辆驶过发出巨大的噪音——

　　她越是想要静心，就越是混乱。

　　最后，叶凌秋只得垂了眼：“对不起……”

　　“对不起？”乔非却冷笑一声，“等你遇到敌人，就说声对不起，看有没有人会放过你。”

　　叶凌秋垂着头，沉默着。

　　“虽然你十三岁才开始习武，根基不扎实，但在后山的十个月，你的武功进境非常迅速，也算是有天分了。第二年你下山历练，虽然没学到什么常识，倒也没忘了练武的事。”乔非牢牢注视着叶凌秋，目光深邃，神情是少见的严肃，“按理说，前两年过去，你就算出师了。望瑶山没有那些规矩，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干涉。你去认识朋友，是件好事，你想插手孙家旧案，我也不会拦你。可是，”他顿了顿，话音透出一痕踟蹰，“你和明珏、宛玉不同，我今日见你练剑，便忍不住想，是否我这般随意散漫，反而害了你？”

　　叶凌秋默然不语，心中浮起惭愧。乔非是个很好很好的师父，师兄和师姐，武功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是她自己……是她自己不争气罢了。

　　见叶凌秋始终沉默，乔非终于长长叹息道：“你来望瑶山，也有四年了吧？”

　　叶凌秋闻言一怔：“是，已经过了四年了。”

　　她最初来此，同样是秋叶满山，遍野如金的季节。

　　“当初，也是你自己选择要学习武功，我才应了你，可一旦踏入江湖，再想全身而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乔非侧过头，望向苍茫无边的叶海。正午阳光璀璨，他的双眸也染上金色，仿佛透过那片叶海，看见了渺远的前尘，“现在或许还不迟，叶儿，你是否想过离开江湖，去过普通人的平静日子，或者，无论如何，你都想继续走下去？”

　　叶凌秋怔然看着乔非，不解他为何忽然问出这一个问题。但她仍仔细地想了想，郑重回答道：“师父，我不能离开，我以后一定用心练剑，绝不会再懈怠了。”

　　就算她可以从此隐居在望瑶山，甚至离开越国，回到现代，可是，她如何能真正放下一切？

　　如果再听闻不平之事，她只能置若罔闻，袖手旁观了吗？她怎可如此不仁？余楚楚、孙怜、方寒，她也都不再管了吗？她又怎可如此不义？

　　“那么，”乔非转回身子，瞳孔褪去金色，安静地望着她，“你需明白，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都必须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可以做你想做的事。”顿了顿，“或者，不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是……”这些道理，她其实都明白。

　　“我回去了。”乔非却又说，抬脚向木屋走去，“等你真正练好这套剑法，再来叫我指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