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生》青酿

3、百草

　　叶凌秋进了城，打算从清临县内穿行过去。西城门外不远就是望瑶山，如果没有意外，午时之前，她就能见到师父了。

　　正值春和景明，花香未消，绿意盎然，叶凌秋的心情也如春色般明媚。她牵着马，向市集信步走去，想着可以顺路给师父和师兄师姐捎些东西，然而才走了半条街，市集的影子都没见到，她就猛地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向她逼近，紧接着，是兵刃骤然破空的声响。

　　她不由得停住了脚，而那猎猎刀刃声转瞬已至身后。她双眉一沉，右手按上腰侧倾颜剑，红光犹如烈焰当空一扫，迎上身后二人长刀——金石撞击，气息震荡，双方都各自退了两步。

　　叶凌秋也终于看见面前这二人－－是刚才打劫方寒的那些劫匪。

　　他们因叶凌秋出手相助，破坏了他们劫镖的计划而心怀不满，当时虽然撤退，但仍在远处悄悄观望，此时见她落了单，便来趁机偷袭报复了。

　　对方人数不多，叶凌秋正在暗自思量她的胜算——她该持剑战斗吗？或是该伺机逃走？——然而，就在双方各自停步，她还未做出决定的这一瞬，斜地里突然又出现了三个人，其中两人从左右分别砍向她，而另外一人，却径直向她的马砍去！

　　叶凌秋心下大骇，却不得不先举剑防御身侧刀刃。马终于还是被砍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前蹄扬起又落下，直直飞奔了出去。

　　“阿采！”叶凌秋急忙探身去拉缰绳，却拉了个空，几把长刀冷如玄冰，已再次向她砍来，她来不及躲闪，亦来不及防御，只堪堪转身，护住了要害处，然而自后肩至左手手肘，却被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巨大的疼痛令她头皮一阵发麻。五个人，她不可能打赢，唯今之计，只有——逃。

　　念及于此，她已然转身，收剑，运气，抬足，动作一气呵成，向街道深处狂奔而去。

　　“狗娘养的，这小贱人跑得倒是快。”领头劫匪狠狠啐了一口，“给我追！你们，从两边围过去！她受了伤，早晚跑不过咱们！”

　　“打不过的时候，一定要有逃命的本事”，这是师父最常对她说的话，她学的第一门功夫，也是步法和轻功。这些年，她一直兢兢业业恪守师父的教诲，她确实打不过那些劫匪，然而甩开他们，对她来说，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如果，她没有受伤的话。

　　左手已经疼得近乎麻木，连带着她的神智也渐渐昏聩朦胧。长衣早被鲜血染红，体力随着鲜血不断流走，可追兵在后，她没有时间停下来包扎。先不说剩余的力气够不够支撑她跑到望瑶山，那些劫匪人数众多，恐怕她来不及跑出城门——甚至，说不定没能跑到这条道路的尽头，就会被他们包围拦截。

　　更况且，由于不断失血，她的精神越来越混沌，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或许比起逃跑，她更应该找个地方，暂时躲起来。

　　可是——她该躲到什么地方？

　　原本还在街上行走的百姓早已四散逃开，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长街已不见半个人影。城中百姓不是江湖人，自然保命要紧，恐怕就算她去敲门，也不会有谁敢收留一个半身染血的逃难者。她一时有些无计可施，难道，她只能……

　　她忽然顿了顿身子。

　　她忽然闻到了一缕中药的苦香，循着药味望去，她看见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医馆。

　　仿佛沙漠中的旅客突然望见绿洲，叶凌秋觉得，似乎有一些力气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赶忙向医馆跑去，脚下却不是很稳，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倒在门边。这一摔之下，她顿觉天旋地转，草木失色，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化成了昏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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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间百草医馆门面不大，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大堂正中是一排高大的药柜，各式药草一应俱全，清苦的药草香气透出柜屉，飘散满屋。药堂一侧置一张方桌，一把木椅，桌上摆着脉枕和笔墨纸砚，另有几把木椅放在另一侧，供看诊的病人休息等候。

　　医馆中只有一位医者——余楚楚，从看病到抓药的所有活计，都被她一人包揽了。

　　这天上午来看诊的人倒是不多，她给最后一个病人开好方子，抓了药，送他离开之后，正准备抽空看看医书，忽然闻到门外飘来了一阵血腥味。身为医者，她对血腥味十分敏感，正想出门看个究竟，就见门口光线一暗，一个人“咚”地倒在地上，鲜血已染红她大半个后背。

　　“啊！”余楚楚不由得惊呼，匆匆跑上前，手中拿着绢布绑带，却不知应该先处理哪个地方，“这……你的伤……你，你还能走吗？要不，要不我先去拿药过来……”

　　她许久未见人受过如此严重的伤，一时间，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然而，她正准备回身去找止血药，地上的人却忽然抬起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我没事……后面，有人追我，你……”

　　叶凌秋失血太多，头晕目眩，已经看不清余楚楚容貌，只隐约辨认出是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但她此时顾不上太多，拿过余楚楚手中绑带，胡乱缠住手臂，让血暂时不会滴落，一边扶着门框，站了起来，“请让我……暂时躲避片刻，后面的人……请，帮忙处理一下血迹……多谢了。”

　　“……好。”余楚楚一脸忧虑地答应下来，一边顺手将门旁药渣药灰撒到门外，盖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叶凌秋已抬脚向内走去，余楚楚连忙放下铜盆，要去扶她——她说话断断续续，脚下蹒跚无力，显然已极为虚弱，似乎随时都会彻底昏过去。她虽然不想介入不知名的江湖纷争，可她终究是一个医者，于情于理，都无法置之不顾。

　　但余楚楚才迈了一步，叶凌秋听到动静，侧过身子制止了她：“我没事……后面，若有人追来，还麻烦你替我……遮掩片刻……”

　　余楚楚的脚步于是顿住了，她咬了咬下唇，终于没有勉强：“那好，后院有几间房，你可以去里面暂时躲避一下。你真的……没问题吧？”

　　“没关系……多谢。”叶凌秋对她挤出一个安慰的笑，扶着墙转入后堂。她小心地接着从手臂上滴落的血，虽然脚步不稳，却仍很快绕到了后院。她分辨不出几间屋子的不同，微顿了顿，就随意走进了其中一间。

　　庭院整洁如新，屋内纤尘不染，然而叶凌秋却无心四顾，她担心身上的血弄脏被褥，便靠着床柱，慢慢滑坐在地上。

　　那一刀实在太深，她为甩掉劫匪，一路狂奔，用了真气，似乎又加速了血液的流失。她不知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只觉得身子有了依靠，困顿袭来，她就快睁不开双眼。

　　就在这半昏半醒之间，她忽然听见外堂传来了吵闹声。

　　“你给老子让开！老子进去看看，又不会损失你什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你怎能私闯民宅？我都说了，我真的没见过什么受伤的人，诸位还是离开吧，我这医馆，还要做生意呢。”是那个姑娘的声音。

　　听到这里，叶凌秋马上就明白了——

　　那些劫匪，他们已经找到这里了。

　　“哪来那么多废话！让开！有人没人，老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们……你们再不离开，我可要报官了！”

　　“他奶奶的，你个小娘们还敢威胁老子！”领头的劫匪面色不善，不耐烦地推了余楚楚一把，“老子偏要进去，你们两个看好了，别让她离开！”

　　余楚楚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身子不稳，摔倒在地上。领头劫匪已经带人向后堂走去，还有两人留了下来，一左一右地守在门边。

　　从听到声音那一刻起，叶凌秋就咬紧了牙，扶着床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不能连累那个医者，必须在那些人找到这间屋子之前，从窗户逃到街上去。

　　然而，她本就失了许多血，这一起身，头脑更加晕眩，不由自主地靠向了窗边的墙壁。

　　可是……这里，真的是墙壁吗？

　　她只觉这“墙壁”仿佛空洞无物，似乎带着些微凉意，而她就这样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她的视线暗了又亮，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