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今何在》当年海棠

2、森林

　　（1）

　　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故事是什么？

　　在第一个馒头吃完的时候，诗人刚刚走完第十里路，他还有一万七千九百九十里路要走。

　　诗人一天最多可以走五十里，如果满打满算，以一万八千里除以五十里，他还需要整整三百六十天才能到达龙穴。换句话说，整整一年吧。

　　一年的时光漫长么？值得么？不知道，诗人自己也说不清，他只是一直走啊走，走啊走，走到草鞋都破旧了。

　　在第二个馒头吃完的时候诗人走完了五十里路，他还有一万七千九百五十里路要走。

　　"我没吃的了啊。"在第五十里路的森林中，诗人停下脚步，时节已是深秋，枯叶蝶般的杨树叶纷纷坠下来，落在诗人身上。

　　诗人拈起一片落叶，兀自陶醉地看着。

　　"啊，多么美！"诗人露出痴迷的神情，"是的，世上所有美的东西都是值得的，我要继续把这万里长征走下去，这个时代需要一个英雄！"

　　诗人继续走下去了。

　　在第一百里路的时候水喝完了。

　　前方有瀑布，诗人非常兴奋地跑到瀑布边，准备舀一些水来喝。

　　叭唧一声，在湿漉漉的水边青石上诗人脚滑了，六神无主时他下意识抓住青石子旁边的一棵小柳树，万幸没被水流冲走。

　　可是诗人脚上的一双草鞋在水中游鱼般款款游远了。

　　（2）

　　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故事是什么？

　　诗人没有东西吃，没有草鞋穿，有的只是一万七千九百里的路程。

　　"哎！"夕阳西下之际，诗人的叹息有一种悲壮之意。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这个时代需要一个英雄！"诗人继续走下去了。

　　三天后他饿得奄奄一息了。

　　"我要死了么？可我还没杀死恶龙啊。"诗人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叹息着，"但愿后继有人吧，不然我真是死不瞑目。"

　　他睁着眼睛望望天，想看看蓝天白云，可是映眼只有一片绿，森林里的树长得太高大了，遮住了蓝天和太阳。

　　诗人闭上眼睛，准备静静死去。

　　啪嗒一声，一个东西砸到诗人脸上。

　　诗人睁开眼睛，头向右歪了歪，看见一个松果。

　　（3）

　　一整个秋天里诗人靠着森林里的松果充饥，至于解渴，那要看天意，谁知道什么时候下雨呢。

　　秋天过去了，诗人走完了五千里路。

　　他还有一万三千里路要走。

　　冬天来了，森林里不再有松果，河水开始结冰，大雪开始封山，诗人走啊走，走啊走，一身短衣打扮，赤脚踏在白花花的雪地上。

　　冬天里森林有什么呢？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花，没有草，没有蝴蝶，没有蜜蜂，没有松果，没有奔流不息的河流……

　　森林里有的只是一位负剑的吟游诗人，对了，他还是赤脚的，如果你见到他，记得替我向这位英雄问声好。

　　（4）

　　诗人继续走着，陆陆续续地，他遇到一些在冬日里进到森林砍树的村民。

　　"啊！英雄！"一个村民擦着眼泪叫他，"太感人了，妈妈，是的，这太感人了，已经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记不清了……"

　　"有吃的么？我好饿。"诗人打断村民的话，"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到好吃的了，还有，我需要衣服，冬天太冷了。"

　　"英雄，我们的东西都被恶龙抢光了，实在对不住得很。但是，你是英雄，已经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记不清了，我们这个村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英雄了，太久太久了……这个时代需要英雄！"

　　"好吧。"诗人苦笑着，继续向前走了。

　　（5）

　　一整个冬天里诗人靠着吃雪充饥，等到雪逝的时候，诗人已经走完了一万里路。

　　他还有八千里路要走。

　　春天到了，太阳暖洋洋从森林上空洒下来，诗人不再担心会被饿死或是冻死。可是，当他看着森林里成双成对飞舞着的蝴蝶的时候，诗人忽然之间感觉到异常地寂寞了。

　　"我也想要一个人陪我一起走路啊。"诗人坐在一个树墩上说，"一个人走路真是太寂寞了。"

　　正说着，有三三两两的村民路过诗人身边，他们是来采野菜的。

　　"啊！英雄！"他们呼唤道，"太感人了，真的，这太感人了……"

　　"我一个人太寂寞啦，我快忍受不下去了，"诗人看着他们问，"你们要和我一起赶路么？"

　　"不了，不了，英雄，我们还有事情要忙，对不住得很。"村民们歉然地看着诗人，友好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唉！为什么没人和我一起走呢……"村民走后诗人重重地叹息一声，落寞地站起身来，"做英雄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6）

　　诗人继续一个人走下去了，春天结束的时候，他已经走完了一万五千里，还有三千里路要走。

　　一个夏日的傍晚，诗人停下了脚步。森林里，夕阳将叶子染成了橘黄色，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淙淙地流着。

　　一切都很寂静。

　　"太寂寞了，太寂寞了。"诗人忍不住发起狂来，"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走呢？他们为什么不肯和我一起来呢？"

　　诗人开始陷入深深的痛苦和自我的怀疑之中，他甚至开始往回走，想要离开森林，回到村庄去。

　　走了几步，又回来了。

　　如血的夕阳下，诗人一声长叹：

　　"虽千万人吾往矣！"

　　（7）

　　"妈妈，这太感人了，是的，这太感人了。"

　　打渔的村民擦一擦眼泪，望着从河岸边走过的诗人的背影，忍不住吟起诗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谁知道他还不还呢。

　　（8）

　　在走到第一万七千里的时候，是夏天。很不幸，这个夏天里没有雨，森林开始大旱，我们可怜的吟游诗人找不到吃的了，也找不到水。

　　无奈之下，他只能去啃枯死的树皮。

　　啃着啃着，突地他站起身来，对着大旱的森林，手叉腰，骂了一句娘，"去他娘的！什么英雄，妈的狗屁英雄！老子不干了！爱谁干谁干去，滚他娘！"

　　诗人气冲冲往回走。

　　走了十几步，又回去了。

　　他捧着枯树皮，边啃边哭，边哭边说："可是我还是想要做英雄啊。"

　　"这个时代需要一个英雄啊，他们都不愿意当，但总要有一个人来当啊。"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我只有这一腔孤勇和理想啊。"

　　诗人擦擦眼泪，继续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