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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另一个版本的开头(完) ...

  •   四、
      第二天清早,徐镖头一行人吃过早饭,整理行装时,邵元英带着一帮少年来给他们送行了,除了昨晚的那几个少年,又多了好几个,显然是冲着徐镖头这个少林俗家弟子的名头来的,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看,时不时又转眼去看镖车上绑着的枪棒。不过好歹知道不能耽误徐镖头的正事,不能缠着他一展身手让他们也长长见识,只好遗憾地跟在邵元英后头看着他们道别。

      邵元英还带了一份程仪,说是家里老人吩咐的,多谢那几日在萧家武馆时徐镖头对邵元英的照料,又请徐镖头返程时若还是宿在这汾阳王庙,一定记得派人到邵家庄报个信,那时他们再聚一回。

      邵元英这么一说,一群少年赶紧附和,热心地向徐镖头道,在庙里叫个帮闲伙计去送个信就行,方便得很。

      徐镖头一一答应。他们走镖,向来不会空行,返程自然也是要接了镖再走,路经渭南时,数着行程也是要宿在汾阳王庙的,同邵元英他们再聚一回,委实是顺便的事情。

      而且,说不定这里头还能有几位新师弟呢。

      徐镖头笑眯眯地看着这群少年,深觉自己似乎已经颇有大师兄的风度了。

      镖队要赶路,匆匆话别之后,邵元英等人送他们出了枫树林子,重新折入官道,便伫马路口,不再跟随。

      走了好一程路,回头看邵元英等人伫马目送的身影渐渐不见,良叔转过头来,叹道:“这位周小兄弟,真是个热心人呐!”

      徐镖头觉得,邵元英这番热心,只怕至少有一半是因为萧师父的缘故,可能是感激萧师父的热心招待,也可能是想提前为他身边那群少年作个铺垫。

      徐镖头他们平平安安地到了西安府。白马镖局的总镖头程老爷子和西安府城里雁塔镖局陈家是儿女亲家,两边联营多年,徐镖头这边向主家交了镖,便住到了雁塔镖局,修整修整,等着早几日谈好的一枝从西安府往开封府去的镖交付镖资、验货装车,便要押镖上路。

      趁着这空闲,良叔领着徐镖头,向雁塔镖局的老镖客特别打听了一下渭南军户的大概情形。

      邵元英家里的世职是淮安卫指挥佥事,这个他们已经知道了,老镖客同他们说的是,邵家在渭南根深叶茂,因此整个村子都被叫做邵家庄,除了嫡枝正传的淮安卫指挥佥事这个世职之外,旁枝还有一个大同右卫属下的千户世职、一个居庸关隆庆卫属下的百户世职,此外陆陆续续又出过好几个秀才,邵元英爷爷那一辈还出了一个举人,邵家庄的私塾如今就是这位叔老太爷操持的。

      徐镖头心说,难怪得邵元英的书读得还挺不错,想来一定有这位举人叔爷的功劳。

      这么说邵家子弟多多少少都是读过书的,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并不能承袭世职的次子起名叫元英,“元”这个字,意思是第一个,为首一个,外人若是知道他家世职就是淮安卫指挥佥事,再听到这个名字,恐怕还会误以为邵元英才是承袭的那一个。

      先前是同邵元英不太熟,不好问,后来觉得混熟了可以问了,又没有机会了。

      现在还是问一问吧。免得自己不小心误触了哪处忌讳。

      他插话进来问道:“我认识的这位邵元英兄弟,是家中次子,他家长兄叫什么名字?”

      老镖客很是寻思了一会才想起来:“听说是叫邵国安。”这是下一任淮安卫指挥佥事,以免会多关注一些,这名字又好记得很,所以听人提过一回就记住了。

      良叔同徐镖头互相看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邵家给次子取名邵元英。

      长子名为“国安”的话,次子名为“元英”,这也没什么了。

      老镖客继续讲渭南军户。

      渭南是盖世名将郭子仪的家乡,金元之际的渭南名将郭宝玉便是郭子仪的后人,郭宝玉之子郭德海亦为元时将领,其孙郭侃更是蒙古西征的大将,战功赫赫,号称陷城七百座,军纪严明,所到之处好督促农事安定民生,大有郭令公之风,不过这一枝自郭宝玉死后便碌碌无名了。洪武年间渭南郭氏还曾经出过一位大将郭秀,不过郭秀迁居到商州去了,前年这一枝后人还到渭南汾阳王庙来祭过祖。渭南郭氏另有一枝,自唐时起,便世代奉守汾阳王庙,洪武朝时特许这一枝名属军籍、不服兵役,专司奉祀郭令公。

      听到此处,良叔不由得感慨道:“郭令公生前功业盖世、富贵寿考样样俱全,身后祭祀不绝,连洪武爷都这样敬重,人活这样一辈子,真是值了!”

      老镖客显然是深有同感,与良叔吁叹了好一会,才接着往下面说。

      邵家庄再往西北方向,进山不远,就是石家坳,石家的世职是大宁都司属下的宽河卫指挥佥事,也是正四品。

      如今的渭南军户里,邵家和石家的世职都是最高品的。

      邵家胜在枝繁叶茂,石家胜在出了一个石亨,累积战功,已经升到了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虽说四品以上的武职,都不能世袭了,但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军中也差不多。石氏一族,跟着石亨在大同守边,边塞凶险,可也容易积累战功,上头又有石亨照应,眼看着这势头就要起来了。

      末了,老镖客不无羡慕地总结:既然和渭南邵家的嫡枝子弟搭上了线,那就要好好经营一番,诚心诚意地结交这个朋友。

      徐镖头连连点头。

      有了这番念头,返程时算好了行程,路经渭南时,自然还是宿在汾阳王庙。

      今日他们投宿得早一些,看着天色还早,徐镖头同良叔和其他几位镖客商量了一下,本来想亲自去邵家庄拜访以表郑重,但觉得还是不要擅离镖车为好,便同郭庙祝说好,叫了个帮闲汉,领着镖队的伙计,带上从西安府备办的四样礼品,去邵家庄送礼兼报信。

      镖队的伙计们去安顿镖车和行李了,徐镖头同良叔往正殿去上香,却见正殿里几个匠人架起了木梯,正在给汾阳王神像重刷金漆。郭庙祝将香案搬到了正殿门口处,蒲团摆在门槛外,让他们只在门外磕个头敬枝香。

      敬完了香,良叔难免问起这重塑金身的大事。郭庙祝满面红光,一脸春风地道:“这不是咱们渭南的石亨将军,新近升了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他家里人先头许了愿要为汾阳王重塑金身,这回是还愿来的!”

      徐镖头与良叔连忙向郭庙祝道贺,郭庙祝欣然领受,嘴里还念叨着:“将来石将军若是成了大将,说不得还要在石家坳立个庙来奉祀。”

      良叔奉上香资算是过夜费用,一边笑道:“古人都说,关西出将,这渭南又是郭令公的老家,果然是人杰地灵、名将辈出啊!”

      郭庙祝笑得眉毛胡子直抖,“哪里哪里”的谦让,听起来更像是得意的炫耀。

      正说话间,邵元英领着一帮少年,策马而来,在庙门外下了马,缰绳丢给家丁,让他们牵了马去后院,一群人急步走了进来。

      徐镖头也下了台阶,与邵元英迎面击掌,相对而笑。徐镖头道:“元英兄弟,你这也来得太快了,我原本以为,你接到镖队伙计的信之后从邵家庄赶过来,总得小半个时辰吧!”

      邵元英道:“我们在原上打猎,望见镖队从官道上过来,猜着应该是徐大哥一行,所以收了队赶过来了。”

      徐镖头倒也理解,如今秋高草枯、兔肥马壮,正是打猎和练习骑射的大好时节,也难怪邵元英这帮少年人常常在野郊策马射猎。

      邵元英从那群少年中点了三个出来,向徐镖头一一介绍:“徐大哥,这两个是我的族兄邵兴和邵旺,这是我堂姑家的表兄石猛。”

      徐镖头笑着向三个拱手见礼的少年点头致意,心里猜测,这石猛也许是石家的人,石家坳同邵家庄隔得近,又都是军户,相互通婚挺常见的。

      邵元英特意向他介绍这三个少年的用意,徐镖头也猜到了几分。

      多半是想要由他将这三个少年引荐给萧师父。

      不过这样的大事,大概不会只由邵元英出面,毕竟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人。

      果然,邵元英道:“徐大哥,等会他们家里人可能会来拜访你,有些事情想要相托。”

      徐镖头摆手:“不敢当拜访,若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心。”

      那三个少年,各自回家去告知家中长辈去了,其他人跟着邵元英和徐镖头一起到了后院,厨房里镖队的伙计在烧水蒸麦馍,那两个家丁则将邵元英他们今天打的野兔野鹿拿到水井边去剥皮清洗,准备宰割烧制。徐镖头看了看便笑道:“今天猎到的野物很不少啊!”

      邵元英遗憾地道:“可惜鹿群跑得太快,我们人手不够,没能围住,只射中了一头。”

      石飞拍拍林玉书:“这小子还是胆子太小了,一条小河沟就吓得不敢拍马跳过去,不然怎么会放走了那群野鹿?”

      林玉书红着脸不吭声。

      邵元英随口道:“还是骑术不够熟练,所以胆量不够。往后继续练,别松懈了!”

      徐镖头点头道:“林兄弟以后练得熟了,自然胆量也大了。”

      良叔心想,谁说练得熟了见识多了胆量就大了?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江湖走老,胆子走小”?
      不过这话私下里同徐镖头说说也就算了,他还是不要在这儿打扰这些年轻人了。

      良叔托言要去安顿行装,走开去了。

      他这一走,徐镖头不知不觉间便褪去了几分一路端着的严肃沉着的架子。其实他今年刚刚二十,比起邵元英他们也大不了几岁,又才出师不久,这没了良叔在旁边督促着,自己心里先放松了几分,脸上表情也活泼起来,笑着向邵元英道:“我原本以为,你这两位小兄弟,也都有意往萧师父的武馆里去见识一番。”

      邵元英上次就明摆摆地冲着少林僧兵去的,看他的志向,显然也是万人敌而不是一人敌,所以徐镖头只问了石飞和林玉书两人的意向。

      徐镖头这样坦白询问,两边都觉得距离似乎又拉近了一些、彼此又更亲近熟悉了一些。

      石飞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过两天我得跟着几位叔伯和兄弟去大同亨堂伯那里投军。”

      徐镖头立刻想到了新近升了正二品都指挥使的石亨。

      石亨新升了职,他的班底肯定需要更多可靠的人,还有什么人比同族宗亲更靠得住?

      世人常说,打虎父子兵,上阵亲兄弟,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石亨要从老家拉拨人到麾下效命,石氏族人又何尝不想借了这股东风谋个出身?

      不过想到邵元英刚才说的石猛,徐镖头有些诧异地看向邵元英:“那位石猛兄弟——”

      邵元英道:“石猛家是旁枝的旁枝,隔得远了,和石飞不一样。”
      徐镖头恍然明了。

      机会有限,石亨肯定不能让手下的职位让自家宗亲子弟给占了,总得分个远近亲疏、轻重缓急。所以,能够理直气壮叫石亨一声“堂伯”的石飞,有这个机会;旁枝的旁枝的石猛,还是得自己找出路。

      徐镖头随即笑道:“石将军这些年屡立战功,不断升迁,将来必是国之柱石,便是石猛兄弟之样的旁枝子弟,又何愁没有到他麾下效力的机会?”

      他一说完,对上邵元英那一副“我就看着你怎么打官腔”的神情,便明白过来,自己在这出师后的半年里,时常绷着劲同各色人等说场面话,现在竟是脱口而出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都笑了起来。

      邵元英觉得徐镖头刚才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就像是他们小时在家里偷穿父辈祖辈的战袍一样——当然,这样幼稚无聊的事情,现在肯定是不会再干了。

      徐镖头转而问起林玉书的打算。

      石飞胳膊一伸,笑嘻嘻地搭在了林玉书肩膀上,将他压得躬了躬身,这才说道:“这小子啊,他要和我们一起去大同。”

      原来林玉书的伯父当年被征入边军时走了点门路,是征调到石亨麾下的,这些年累功也升了个总旗,仍旧跟着石亨在大同守边。他伯父原本是想搏一个百户世职的,可惜一直没能搏到,眼看着自己生儿子是没指望了,预定要过继来的林玉书又是这么一幅文弱书生样,没有世职,将来被征发入军之后就是一介小兵,太容易死掉了,到时他这一枝总不能再过继弟弟家的独子,那可不就彻底断了嗣?前些日子林玉书伯父病重,一半也是忧思太重。后来大概被谁点醒了又或者是自己明白过来了,病情好转,便赶紧写信回来,让家里人将林玉书提前送到大同去,趁他还有能力,跟在他身边好好学一学。

      徐镖头打量一下林玉书。他原本还想着,林玉书这样子,萧师父怕是不会收他入馆,免得不经打,教不出来。没想到现在直接要送到边军里头去教了,听说边军里士卒犯错动不动上刑杖,这小子要是挨上几杖,那可真是够呛。难怪得他伯父忧心忡忡,赶紧着要将他提前带过去教导一番,顺便也是铺个路吧。

      这么说来,石飞和林玉书都要去大同,另外三个少年打算去登封,徐镖头有些同情地看着很快就要孤单一个人的邵元英,或许邵元英还有另外几个今天没有跟出来的同伴,但显然上回和这回都跟在他身边的这几个少年,与他的关系最为密切。

      邵元英不解地看他一眼,徐镖头这是什么眼神?突然同情他了?他有什么地方需要同情了?

      徐镖头想一想,还是本着负责任的大哥心态问道:“元英兄弟,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邵元英犹豫了一下才道:“徐大哥,我可是相信你才说给你听。”

      徐镖头一听就觉得不妙,正想推辞说自己不想听邵元英的打算,邵元英已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当然也是要去大同看一看了!”

      徐镖头觉得这完全没必要悄悄说吧,邵元英明年春天就满十五岁了,按他们家的规矩,不就是要丢出去游历了吗?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你是打算这两天就同石飞和林玉书一起走?”

      邵元英扬眉一笑,默认了徐镖头的猜测,说道:“大同是九边重镇,与瓦剌作战的主场。所以,我得到大同去亲眼看一看瓦剌兵势,印证一下在家里读过的兵法做过的策问,才能免了纸上谈兵的弊害。”

      徐镖头觉得自己真是骑虎难下,但思来想去,还是本着良心劝道:“元英兄弟,大同路远,又是边塞,你若私自跑去,岂不是让家里人万分担心?”

      他很不想背这个知情不报的黑锅。

      邵元英道:“上回跪过祠堂之后,我已经改过了,必不会再不告亲长而离家。”

      徐镖头可不会被他这句话给迷惑,留封信便离家,先斩后奏,这种把戏他在登封见得多了好吧?萧师父的武馆每年都要劝走好几个这样跑来投师求教的混小子。

      徐镖头仍是劝道:“元英兄弟,你既是要去大同观瓦剌兵势,想必是要呆上一段时日,路途又远,这一来一回,就得好几个月的工夫,仅仅是一路上的食宿,便不是个小数,更不用说边塞苦寒,还得特别准备御寒的衣服和防冻的药物。若是得了亲长许可,行装都能打理得周全许多吧?”

      邵元英点头称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当然很对。”说着又对徐镖头笑道:“徐大哥,你别急,这一回我肯定是先说服了家里人再走,免得家里追到大同逮人,坏了军中将领对我的印象。”

      军令如山倒,他要是自己带兵,也是绝不肯要那种不听军令擅作主张的部下的。

      徐镖头呆了一会才慢慢道:“元英兄弟,你想得长远——”

      他怎么觉得,大同那样战事频繁、军务繁忙的地方,哪个军中将领有闲心来关注一个武将家偷偷跑出来的子弟在干什么?

      等着吃晚饭的空隙,邵元英又请徐镖头试了试林玉书现在的身手。他自己隔三岔五地训林玉书一回,反倒试不出来究竟有多少长进了。

      林玉书的体力和耐力不够,身手倒还灵活,徐镖头收着力,与他对拆了一套太祖长拳,林玉书堪堪能够接得下来,一头汗地收了架势,徐镖头大气都没喘。

      石飞同情地拍拍林玉书:“看来,你还是努力争取去干文书的活吧。”

      邵元英则道:“就算是能做文书,也不能松懈了弓马拳脚。”

      两军交战,刀枪无眼,谁说文书就可以免死了?

      何况还不一定做得了文书。

      林玉书认真地点头:“我知道,有备无患。”

      徐镖头看看他们,心里大概明白了一点,为什么这些年纪比邵元英还要大一点的少年,会围绕在他身边了。

      晚饭前,邵兴周邵这两个堂兄弟的祖父,还有石猛的舅舅也就是邵元英的一个堂叔爷,亲自带着他们来了汾阳王庙,将这三个少年当成一枝镖,郑重地交托徐镖头顺路送到登封去,再拜托他引见给萧师父。

      一般来说,镖队走镖,没有中途再接一单的道理。但这也不能一概而论,说到底,道理不过人情,这三个少年,是很有可能成为徐镖头的新师弟的,那又另当别论。

      徐镖头满脸笑容地接下了这枝镖,怜爱地打量着这三个一脸兴奋的少年。

      邵元英还有些遗憾,这回不能同他们去往那位和蔼可亲、热情待客的萧师父的武馆。

      不过这点小小的遗憾,很快被他抛开了。

      他很有信心说服家里长辈同意自己与石飞和林玉书他们一道去大同。

      邵家祖训说,男丁十五岁应出门游历,他这不是离十五岁也没差几个月了,提前出行,正好也可以在路上多看看山川形胜。

      为将者,不知舆地,那怎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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