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英烈》扶兰

22、另一个版本的开头（3）

　　三、
　　秋日天黑得早，夜色完全沉下来时，前院的戏台上点起了灯，这是要开戏了。

　　这年月，能够看一次戏，是很难得的盛事，镖队里不说是年轻人，就是老成的，也按不住心里头的热切劲儿。徐镖头同良叔商量过后，将镖队分成三班，一班守镖，一班巡视关防，另一班可以去看戏，三班轮换，大体上每人都可以看上一两折戏文的。

　　至于徐镖头自己如何安排，良叔只向镖队稍稍介绍了一下邵元英这帮少年的身份，大家便心照不宣地认可了徐镖头不排班守镖关防，只同邵元英他们一道去看戏便是。走镖走镖，靠的不但是自己手底要硬，更是要广结善缘多交朋友，若是每到一处都有得力的朋友帮衬，不知能省却多少麻烦。所以，难得徐镖头能够搭上渭南当地的大户豪门，当然要好生结交一番，这才是他这个镖头应该办的正经事。

　　戏台搭在靠近庙门的地方，正对着大殿。这是酬神戏，当然要唱给汾阳王的神像看。

　　大殿的前阶下和庭院中，密密地坐满了乡民。秋夜虽然寒冷，四面高墙挡住了夜风，人又多，挤在一处，热热闹闹，倒也不太冷。

　　邵元英一帮少年和徐镖头他们，得了郭庙祝照顾，在大殿东面的前廊和台阶上专门留了空位出来，西边则是专门留给附近那几户乡绅人家的。

　　既是唱给汾阳王听的戏，自然唱的都是汾阳王旧事。

　　开篇便是《大登科》，唱的是郭子仪考中武状元的这一段故事。

　　这出戏邵元英他们都是看过好些回的，知道是从郭子仪上京赶考唱起，中间是与三名武举人比试，呯呯哐哐打完三场，打完了就是中状元佩红花，衣锦还乡。

　　不过这一次，将将开戏不多时，演到武举考试时，他们便觉出不同来了。这一回的戏竟是一边唱一边打。扮演郭子仪的那武生，第一轮是比试弓箭，他和另一名武举人在台上各自对着戏台另一头挂着的三枚铜钱做射箭状，武生一边虚拉长弓，一边亮开嗓子开唱：“且看我弯长弓射金钱，箭去宛如流星光——”虚射三箭，正好唱完，守在铜钱下的兵丁高喝一声：“三箭皆中——优等——”另一名武举人与他同样虚射三箭，守在他那边铜钱下的兵丁接着高喝：“中一箭——下等——”

　　那武举人作沮丧状，退下戏台。

　　武生将长弓掷给兵丁，接过兵丁手里的银枪，抖开枪花，与刚刚上台来的另一名武举人对枪，同时唱道：“且看我跨白马舞银枪，枪枪锁喉震沙场——”

　　这武举人败下阵去后，再上阵的武举人使的是大刀，武生也换了大刀，两人在台上锵锵对打的同时，武生又唱道：“且看我挥长刀战八方，刀刀似雪英名扬——”

　　秦地戏腔向来高亢嘹亮，这武生又气息悠长，唱得铿锵激昂、回音缭绕，配着鼓点与对枪对刀的节拍，听得台下人满怀激荡，脱口叫好。

　　三名武举人分别使弓箭、长枪、大刀与扮演郭子仪的武生对阵，依次败下阵去。

　　紧接着便是扮演考官的老生，在戏台乐手喜庆的梆子声与庆贺唱词之中，给武生披上锦袍，戴上宫花，众人簇拥着武生跨马游街。这一段倒是未曾大改，只在游街这一处加了武生的唱词：“且看我游御街赏名花，他日衣锦还故乡——”

　　这第一折《大登科》，到此便算是唱完了，武生与众人下台去准备下一折。

　　台下一片嗡嗡议论之声，想来都在谈论方才的新戏。

　　邵元英也诧异地向郭庙祝道：“郭阿公，这是在哪里请了名家改出来的新本子？”

　　郭庙祝得意洋洋地道：“今年春上巡抚大人不是从扬州请了个戏班，到西安府来给老夫人唱祝寿戏么？”

　　石飞他们赶紧凑了过来：“就是唱‘十三棍僧救唐王’那家戏班？”

　　郭庙祝道：“可不就是那家！那家戏班专门养了一个写戏的先生，巡抚大人说那先生的戏写得好，戏班回扬州去了，这胡先生被留了下来，专门给老夫人写新戏。老夫人喜欢看咱们秦中这些唱郭令公的戏，说是郭令公全福全寿，这个戏意头好，就是可惜粗陋了些，巡抚大人便特意请那胡先生改了戏，说起来，这新改的戏，除了在巡抚大人府上唱过，头一回就到咱们这汾阳王庙里来唱了！”

　　说到此处，郭庙祝觉得大有荣光，连带得脸上也是满满红光了。

　　继《大登科》后，第二出戏是《报恩记》，唱的是郭子仪中了武状元之后到军中任职，因为才能出众、品行高洁，遭人嫉妒，被小人陷害犯了军法，要被处斩，临刑之前，正遇上诗仙李白云游至此，一眼识出他的英雄气概，为他向大帅说情，终免一死。后来李白被卷入永王谋逆案，将要被处死，当时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郭子仪，愿以功名富贵，报答李白，皇帝感于他的忠义，赦免了李白，只判他流放夜郎，大元帅金印则奉还给了郭子仪。

　　知恩报恩，故而这出戏名为《报恩记》。

　　虽然人人都知道郭子仪肯定不会死，但当台上那武生披枷带锁被押上刑场、悲愤地高唱一曲《志难酬》时，大家还是免不了感同身受地掉下泪来，对那趾高气扬前来监斩的小人，更是切齿痛恨。

　　监斩官正要掷下令行刑令箭之时，台下众人期待已久的诗仙李白终于出场，帘子一掀，众人齐声高唱“刀下留人”，显然都很熟悉掀了帘子后就应该是这句词了，倒是将台上文士高喝的那一声“刀下留下”给淹没了。

　　诗仙李白大步走来，右手按剑，左手高举一金牌，昂然挺立，拦住了监斩官。

　　台下看客屏息静气，听着诗仙李白与监斩官一来一回的唱词，李白手中执着皇帝赐给他的金牌，挡住了监斩官的行刑令，惊动了大帅亲自前来询问，李白夸赞郭子仪临刑之前也不忘报国之志、大有英雄气概，郭子仪得到了机会直接向大帅申诉自己的冤屈，终于得到了昭雪，那陷害他的小人，反被处斩。

　　最末一折，就是郭子仪义救李白，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这出戏大家以前都是看熟了的，不过经过那位胡先生改写之后，不少地方都大为不同。多加了几笔，用旁人唱词来唱出郭子仪的出众才能与品行；又特意加重了那个陷害郭子仪的阴暗小人的戏份，将那小人的妒恨心理、得意嘴脸，描得栩栩如生，更是将那小人直接安排成为监斩官，让台下众人恨不能跳上去对这小人饱以老拳，到这小人的阴谋暴露、被大帅下令处斩时，台下看官的唱彩声，比郭子仪脱下枷锁时都要大得多了。

　　郭子仪的生平，邵元英他们都很熟悉，一个少年迟疑地问道：“以郭令公的宽厚待人，这个时候，应该会替那个陷害他的小人求求情的吧？”

　　怎么这样干脆利落就给处斩了？

　　石飞“哈”地一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林玉书你这个呆子，说你读书读傻了还不服！”

　　邵元英很是赞同：“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着要杀自己的小人，求什么情？郭令公要是这点血性都没有，怎么带兵打仗？”

　　那个名叫林玉书的少年还是没想通：“可是，郭令公后来，不是连掘了老令公坟墓的人都能够宽赦吗？”

　　这句话徐镖头没听明白，一群热心少年立刻七嘴八舌地给他解释说，那时有个大太监鱼朝恩，与郭子仪不和，趁他和吐蕃作战时，指使人挖了他父亲的坟墓，大家都担心郭子仪会举兵造反，郭子仪回朝后，得知此事，流着泪说道：“我长年带兵，不能禁止手下的士兵毁坏百姓的坟墓，如今别人挖了我父亲的坟墓，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啊！”

　　故事还没讲完，大家又开始了争论：以郭子仪的宽厚大度，是否会替《报恩记》这出戏里的小人求情？

　　邵元英很不耐烦地道：“这有什么好争的？郭令公对那个鱼朝恩的确宽厚大度得很，但是你们可别忘了，鱼朝恩那时是什么人？他是监军大太监！郭令公不计前嫌，那是为大局着想，他身为主帅，怎么能够同监军太监翻脸成仇？将相不和，前头还怎么打仗？”

　　一群少年听得呆了一呆，觉得邵元英这番解释，实在很有道理，郭令公无论是快意恩仇还是顾全大局，都做得很对——这里头好像还有些他们暂时想不通的矛盾之处，不过这就不要紧了，邵元英平时总比他们要想得深看得远一些，何况第三出戏已经开场，他们也没心思再去争论这个话题了。

　　第三出戏，是《战八方》，唱的是郭子仪征战四方、收复长安的故事，前头的武戏没怎么动，只是在结束部分，成功收复长安时，加了一段对长安昔日繁华景象的回顾。台上那个扮演中年郭子仪的武生，挂着一部长须，满怀感慨地唱道：“曾记得，长安大道通天阙，万国衣冠拜我皇；曾记得，家家户户仓廪满，稻米流脂粟米白；曾记得，三月三日洛水边，杨柳树下多佳丽；曾记得，梨园新声传四海，霓裳羽衣舞翩跹……”

　　林玉书“咦”了一声：“改戏的那位胡先生很读过一些书啊，这唱词编得可真讲究！”他一脸兴奋地要给大家解释这些唱词的出处，被邵元英截住了：“安静点，等这戏唱完了再开口。”现在谁有心思听他叨叨？

　　被邵元英这么一警告，林玉书赶快闭了嘴，好不容易忍到台上唱完，都退了下去准备第四场戏了，台下一片嗡嗡之声，他也抓紧时间给大家解释，末了那段唱词，第一句是出自王维“万国衣冠拜冕旒”；第二句出自杜甫“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第三句出自杜甫“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第四句里头的霓裳羽衣舞，太有名了，前人为这支舞写过的诗太多了，他一时半会都数不上来了……

　　徐镖头听林玉书这么头头是道地讲解诗书，好奇地问：“林兄弟，你是打算考科举吗？”

　　军户人家，每户必得出一个子弟承袭军籍，其他的子弟倒是可以各谋出路，是以考科举的也不在少数。

　　林玉书遗憾地摇头：“我们家军籍原本是我伯父承继的，可是我伯父一直没儿子，我哥哥又考中了秀才，将来要考举人中进士的，所以早几年就说定了要把我这个小儿子过继过去，今年我伯父病重时，说这事不能再拖，等腊月二十八开祠堂祭祖时就要改族谱。这么一来，将来我肯定是要被征发入军的，哪里考得了科举？”

　　徐镖头想起刚才第一出戏里，郭子仪考的是武状元，不免问道：“考武举还是能考的吧？”

　　林玉书嘿嘿笑着不说话了，邵元英嗤笑道：“武举要考弓马骑射、兵法策问。这小子的骑射可过不了关。”

　　林玉书陪笑道：“那个，元英，我这不是天天跟着你去骑马射箭了吗？再说了，这武举时常好几年才开一次，有的是时间，我多练练，总能过关吧？”

　　林玉书家的军籍是在边军之中，历年征发的男丁，战死者极多。早几年林玉书总觉得自己只是个备选，只要伯父生下儿子，自然不需再过继他，因此日子过得悠哉游哉；直到今年，过继一事，已是迫在眉睫，这才慌了神，觉得自己这身板，被征入边军作个小卒的话，活不过一场小仗，急慌慌地想办法，听说邵元英有考武举的打算，赶紧凑过去求指点，于是这几个月来，都被很瞧不上他那弱鸡身手的邵元英拎着去练弓马骑射。

　　好在林玉书这小子虽然弱，练起骑射来倒是很听话，也挺有悟性，邵元英很满意，觉得自己教得很好，往后多练练，肯定是可以过关的。

　　不过还是不能让这小子得意。

　　邵元英又道：“兵法策问呢？你现在可只会背书，策问根本没入门。”

　　林玉书赶紧答道：“我仔细想过了，这个，我背兵法背得多了，自然就会运用、会答策问了吧？不闻古人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邵元英“哼”了一声：“可别背书背成个赵括。”

　　林玉书连忙摇头：“我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元英你这样的胆量决断，那是绝对不敢作主将的，要是能当个文书什么的，就最好不过了。”

　　徐镖头好笑地看着他们两人的对答。邵元英这副既嫌弃林玉书弱又忍不住要提携指点的模样，让他觉得真是亲切怀念，他刚到萧师父武馆里时，前头一位年纪比他们小、入门比他们早、资质好得飞起的师兄，就是这样一边嫌弃他们几个新晋师弟太笨、一边手把手地教导他们的。

　　此时台上已经开唱第四出《镇河山》，大家都安静下来。

　　这一出戏，唱的是郭子仪单骑退回纥的故事。蕃将仆固怀恩反叛，游说吐蕃、回纥等族，纠集三十万大军进逼长安，郭子仪此前因为奸臣陷害、失去兵权退居乡里，此时临危受命，仅仅率二千人马便要上阵迎敌，回纥将领是听说郭子仪已死，才与吐蕃联合进犯，见郭子仪尚在，而且亲自领军出征，大为惊慌，郭子仪又单骑赴回纥大营，对回纥将领责以大义，重申友好之谊，回纥将领不敢与郭子仪作战，又逢仆固怀恩猝死，军心不稳，答应退兵。吐蕃见郭子仪与回纥往来，心中猜疑，连夜退走。郭子仪于是联合回纥追击吐蕃，斩首五万，生擒万人，大胜而归。

　　那位胡先生改过的本子，加了一段仆固怀恩在回纥大帐中与郭子仪相见的唱段，仆固怀恩在台上唱自己的忠心与战功，历数安史之乱以来他家族中战死殉国的四十六个子弟，追忆自己从前跟随郭子仪作战时的深厚情谊，将台下众人的心吊得高高的，不明白这么一个忠心耿耿、满门忠烈、对郭子仪敬重有加的勇将，怎么就成了叛将首领；到得此处，仆固怀恩的唱腔忽地变成了满腔悲愤，倾诉自己在勇将来瑱被宦官陷害至死之时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控诉自己当年为了国事嫁女与回纥、后来却被诬告勾连回纥造反之时的冤屈不平，陷害他的小人高居庙堂、深得重用，他却被逼造反，毁了一世清名、一门忠烈。郭子仪与他执手相看，泪下如雨。

　　这一段唱词，唱得台下鸦雀无声。

　　仆固怀恩最终以叮嘱部将听从郭子仪的指挥、自己吐血而亡退了场。台下有那心软的看客，已经跟着台上的郭子仪一道哭了起来。

　　这个退场，也是新加的桥段。

　　林玉书觉得，这么一改，仆固怀恩这个人，在这出戏里，似乎隐隐然都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了。

　　他很想发表些意见，看看邵元英，又忍了下来。

　　原来的本子，在郭子仪大胜而归时就结束了，这改过的本子，又加了几个小段：华州刺史反叛，朝廷派郭子仪平叛，那刺史的部将一听郭子仪出兵，便杀了这刺史归降朝廷；是魏州节度使田承嗣素来骄横，连天子使臣都不肯跪，却愿意在郭子仪的使臣面前，向着长安方向拜一拜郭令公；汴州节度使李灵耀对经过汴州的公私财物一概拦截，惟独在郭子仪的财物经过汴州时，不但不拦截，还派兵护送过境。

　　这几个小节里，郭子仪都没有出场，最后终结于众人齐唱的一曲《镇河山》之中：“郭令公功盖当世，镇河山永葆太平——”

　　中场之际，林玉书赶紧出来讲自己的意见，其他几个少年倒没觉得怎么样，邵元英则道：“仆固怀恩也是一时名将，所以才能号令回纥各部，代宗还曾经感慨说，他实在是被逼反的，委实可惜。这样一位名将，拜倒在郭令公膝下，不是更显得郭令公威德服人？”

　　他以前看的这出《镇河山》，只顾着正面写郭令公如何威猛，如今看来，的确是不如这么一改，更能衬托出郭令公的威名声望，无论是骁勇叛将，还是跋扈藩镇，都对他心悦诚服、甘愿下拜，这才是真正的“镇河山”。

　　林玉书呆了一呆，忽然说道：“我以前读《老子》，里头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这个，对照着胡先生改的这出《镇河山》，好像有些明白了。”

　　邵元英想一想，说道：“的确如此。”多了仆固怀恩和那些藩镇的敬畏与拜服，郭子仪的威名，似乎真的更加令人感受深刻了。

　　这几个少年，显然是林玉书和邵元英读书更多一些，其他几个人，完全没听明白他们在讲什么，一脸茫然。徐镖头也只粗粗读过几年《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同样没听明白，心里有些发虚，向邵元英笑道：“元英兄弟，原来你也是熟读经书的啊！”

　　邵元英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要读经书。”一边不满地扫了其他几个少年一眼，石飞他们讪讪地相顾而笑，但没有一个人出来说愿意跟着一起读经书。

　　徐镖头诧异地道：“元英兄弟是打算考科举？”

　　邵元英摇头：“我打算考武举。”看徐镖头一脸诧异，他又解释道：“郭令公年轻时也曾经熟读经书，宋太祖皇帝还说他其实是儒生出身。”

　　徐镖头恍然明了。

　　对于邵元英这样的将门子弟来说，郭令公的人生轨迹，那是很值得亦步亦趋、潜心仿效的吧。

　　不过，也无怪乎邵元英会这样想这样做。

　　生在渭南的军户子弟，对郭令公的功业事迹，委实是太熟悉太敬仰了，怎么可能不生出这样的向往之心？

　　回头看台上，将将开唱最后一出《满床笏》，这一出唱的是郭子仪大寿，宾客盈门，他的七子八婿，都是需要手执笏板上朝的高官，进门贺寿之际，将手中的笏板放到牙床上，放满了一张床，足见郭子仪家门福禄昌盛、富贵寿考。

　　这出戏寓意极好，历来是各家都爱点的喜庆戏目。不过胡先生改过的这个本子，将《打金枝》精简之后加在了开头，先从升平公主自恃高贵、不肯跟随驸马郭暧去拜寿唱起，郭暖一怒之下打了升平公主，公主回宫向父皇母后哭诉，郭子仪绑了儿子入宫请罪，唐皇与皇后劝解说，不痴不聋，不做阿翁。戏台上的皇帝皇后还有郭令公，相互谦让自责，与乡民们常见的那些为小夫妻吵嘴打架而操心说和的儿女亲家，并无二样，最后自然是皆大欢喜，公主随驸马一起回府，准备为郭子仪的大寿祝贺。

　　重头戏自然是郭子仪寿筵的繁华昌盛，七子八婿，一对对登堂拜寿，献上贺礼，齐声唱：“牡丹开齐竞芬芳，喜盈门寿烛满堂。玉如意敬献高堂，福绵绵山高水长……”

　　这也是台下村民乡绅最爱看的圆满结局。那位胡先生大概深知台下看客的心思，将七子八婿敬献寿礼这一段，特特细写了一番，每样寿礼都给了两句唱词，人手不够就下台后匆匆换了衣服从另一头重新登台，凑足七子八婿，一对对夫妻在台上穿花舞蝶一般，花团锦簇，比原先的本子，更加富丽热闹，满满的十全十美景象。

　　邵元英这班少年觉得没前几出有意思，不过胡先生的唱词写得好，场面又热闹，还是值得一看的。

　　整部酬神戏，到此算是圆满结束。

　　乡民们意犹未尽，还守在台下看戏班收拾行装，舍不得离开。

　　邵元英这一行人，自然没有这个打算，家丁到后院去牵马，他们则站起身来，略略活动一下手脚，准备乘了夜色回家去了。

　　徐镖头送他们到庙门外，邵元英上了马，却又带转马头，说道：“徐大哥，我就住在东边的邵家庄，近得很，明早我来送你一程，记得等等我。”

　　徐镖头正想推辞，邵元英已经纵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