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涧鱼》天上飞的老狼

3、第三章

　　夜里，窗外开始响起虫鸣。
　　聂鸿风蜷缩在被子下面，很快进入了睡眠。

　　这一觉，睡得绵长又温暖，直到太阳晒到了眼皮上，他才微微睁开眼。

　　入眼有些高，往下看，是一片人挖的小池塘，聂鸿风此时正在池塘边上的假山上躺着。

　　“小公子，可算找到你了。”春盛气喘吁吁地跑来，仰着脖子问，“那么高！你怎么上去的。”

　　聂鸿风收回视线，躺回去，正午的太阳有些刺眼，他用手背遮挡了一些。

　　“不知道。”

　　“啊，小公子你说什么？”离得太远，春盛没听清，眼巴巴地问，“你什么时候下来啊，等会儿夫人找不到你了又要生气。”

　　聂鸿风侧过头，背过身去，再次闭上眼睛，希望等再睁开时就回到了屋里。
　　也不知道是假山上的石头太硬，还是正午的阳光太晒，又或是因为刚睡醒还没有困意，聂鸿风一直睡不着，最后还是坐了起来。

　　聂鸿风不下去，春盛急，现在眼看着他想要下来了，春盛更急。

　　“别别，我去喊卫叔过来！”
　　春盛边跑边喊，“小公子可别乱动，小心点——”

　　这么高的地方，聂鸿风没想着往下跳，见春盛着急，他又往上坐了坐，离危险的地方再远些。

　　从高处看天，好像和在地上看有些不同，天更大了，更近了。
　　聂鸿风微眯眼睛，似乎又有了困意，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再躺回去时，发现自己没穿鞋，掀开衣袍下面是一双还沾着水的光脚。

　　再仔细看，衣袍背面没有被阳光晒到的地方还有洇湿的痕迹。

　　我这是跑到下面的池塘玩水了？

　　聂鸿风顺着想法往假山下方的池塘看去，在对面的岸边看到了自己的靴子，歪歪斜斜地躺在那里。

　　聂鸿风盯着靴子静默半晌，看着像是在发呆。

　　等春盛喊卫叔过来，搬来梯子将小公子抱下来时聂鸿风还在发呆。
　　春盛见聂鸿风衣袍下面遮不住的光脚丫子，一拍脑袋：“靴子！我这就给小公子拿过来。”

　　聂鸿风见春盛小跑到池塘对面捡靴子，挣脱卫叔踩到地上，提着还微湿的衣摆走到池塘边。

　　这池塘中间种着莲花，现在还不到开花的季节，只有一片接着一片的莲叶，偶尔几条指长的小鱼游过，荡起一层层浅浅的涟漪。

　　聂鸿风心神一动，他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试试光脚踩水的感觉。

　　等春盛捡靴子回来，聂鸿风两只脚已经踩在池塘边浅水的地方了：“小公子？”

　　聂鸿风从池塘里撩起水洒向离自己不远的春盛。
　　被淋了水的春盛一点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将手里的靴子往地上一丢，跑去池塘边双手捧满了水，狠狠泼向聂鸿风。
　　“看我的！”

　　这下子聂鸿风从头湿到了脚，他第一次被人泼水，一时还有些无措。

　　春盛趁机又连着泼了几次。
　　聂鸿风被泼得睁不开眼，失了先机，只能用胳膊挡。

　　春日里阳光正好，卫叔笑着看下面两个小孩玩水。

　　远处牡丹瞧见这幅场景，心中不悦，小公子可是将军之子，一言一行都是知恩府的门面，怎么能跟个丫鬟如此打闹。

　　聂鸿风连着被水浇了个湿透，身上的衣服都沉甸甸的，正想出声喊停时，就听见耳边不知何人说了一句。
　　“愣着干吗，泼回去啊！”

　　聂鸿风环顾四周没见到旁人，那声音见他不动，急得不行，然后聂鸿风就发现自己的手臂不受自己控制地从脸前移开，春盛泼来的水立刻让聂鸿风再次睁不开眼睛。
　　但这些丝毫不影响“聂鸿风”的动作，他快速地从水塘里捧起水向着春盛泼过去。

　　春盛也不甘示弱，一边喊着“小公子慢点”一边泼回去。
　　两人有来有回，全都湿透了。

　　聂鸿风看着他们两个傻乎乎的样子，笑起来。

　　春盛抹干净脸上的水，看着小公子脸上的笑，突然哭着冲聂鸿风跑过去。
　　“好久没见小公子这么开心了。”

　　聂鸿风正要推开她，可是耳边那道声音又来了。

　　“小姑娘怎么哭了，快好好哄她。”

　　然后聂鸿风就看见自己的手轻飘飘地落在比自己还高的春盛头上，安抚意味十足。
　　聂鸿风无法，只好配合着动作说话：“不哭不哭。”

　　春盛抽噎着：“就是好久没见小公子这么高兴了，我这不是哭，我是太高兴了，小公子好的坏的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总怕自己做得不好。”

　　聂鸿风微怔，他从不知道这个整日笑嘻嘻的小姑娘还有这些细腻的心思。

　　“你很好。”

　　春盛一听，刚擦完的泪又充满了眼眶。

　　“小公子。”已经走到近前的牡丹，看着池塘里湿漉漉的两个人，板起脸，“学堂里教授的礼仪，都学到了肚子里吗。”

　　春盛一听，大惊失色，生怕小公子受罚，连忙跑出池塘：“牡丹姐姐，都怪我一时兴起非要拉着小公子来玩水。”

　　聂鸿风垂下眼睛，脸上又恢复到了往日沉默。
　　“我知道错了。”

　　牡丹见他认错态度良好，神色好了些：“小公子也知道夫人最怕你——”

　　牡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聂鸿风”忽然抬起头，脸上换了一副表情，嚣张地哼了一声：“你谁啊，我做什么轮得到你多嘴。”

　　牡丹惊愕地止住话语。

　　“聂鸿风”随意地用衣摆擦干净脚上的水渍，直接坐在池塘边穿起靴子，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还不忘招呼上春盛和卫叔。
　　“走了，我饿了。”

　　春盛见卫叔干脆地跟着小公子走，有些犹豫地左右看看，见牡丹面上的神色愈发不好看，只得连声道歉。

　　“聂鸿风”回头，微仰下巴：“道什么歉，不过是个不懂主仆的蠢材，走了春盛。”

　　春盛被小公子的话吓得不敢再多说，生怕小公子再冒出什么惊天之语，冲着牡丹鞠上一躬，连忙跟着小公子走了。

　　路上春盛还一直担心牡丹会在夫人面前告状。

　　卫叔毫不在意：“知恩府的主人是将军、夫人还有小公子，可不是她牡丹，只是将军不在府中，夫人体弱，牡丹常常出面管事罢了。”

　　春盛见卫叔根本不懂，她怕的根本不是牡丹，而是夫人，只能暗自发愁，期盼夫人不要怪罪下来。

　　果然，他们前脚刚回到院子，后面就来了夫人派来的人。
　　“夫人请小公子过去。”

　　“聂鸿风”坐在椅子上，踢走靴子，将还湿漉漉的脚丫子露出来。
　　“不去，我累了，要睡了。”

　　那几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见小公子这样，往日每次将夫人的名头搬出来，小公子就会乖乖听话。

　　“聂鸿风”已经开始解外衫了：“怎么，等着我脱衣？”

　　“夫人会生气的。”这几人只好拿出杀手锏。

　　“聂鸿风”：“你们再多说一句，我也要生气了。”

　　等那几人又劝了几句，见没有办法，只能无奈离去。

　　“聂鸿风”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打扰我睡觉。”

　　“小公子擦干净再睡。”春盛拿来帕子，就要帮他擦脚，同时还担心，“她们回去肯定要告小公子的状。”

　　“天大地大，抵不住老子睡觉最大。”“聂鸿风”接过帕子就让春盛出去了，笑话，大老爷们的脚丫子怎么能让小姑娘擦呢。

　　“聂鸿风”眼睛一闭，又来到另一片天地。
　　这里四周漆黑，已有了一人。

　　聂鸿风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鱼，不足巴掌长，全身青色，鱼尾大而散，占据了半个身体，是没见过的鱼类，这里没有水，青鱼就漂浮在半空中，鱼尾摆动，薄如蝉翼，如同在水中。

　　“刚才就是你控制了我的身体。”聂鸿风眼含警惕，“你想做什么？”

　　小青鱼甩甩尾巴：“哎呀，什么控制不控制的，我又不是外人。”

　　聂鸿风问：“那你是谁。”

　　“嗯……啊……”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这条小青鱼，他左右为难，想了半天。

　　聂鸿风看着他灵动的动作，视线跟着小青鱼的游动而动，心里突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他伸手将小青鱼抓在手里，小青鱼吓了一跳翻腾着身体就要跳出去。

　　“我之前断掉的三次记忆，也是因为你吧。”

　　小青鱼动作一僵，收回尾巴，老实趴在聂鸿风掌心。

　　看他表现，聂鸿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要怕。”聂鸿风放轻动作，轻轻用右手抚过小青鱼的鱼身，湿滑的鳞片触手冰凉，“你是鱼，你需要水吗。”

　　一听到水小青鱼就来劲了，挺直了身体，昂着鱼头：“我跟你说，从我出生到现在，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月了，这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我这样一条喜欢水的小鱼，至少要有个小池塘吧，整天干巴巴的，鳞片都要掉了。”
　　小青鱼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不自觉地蹭了下聂鸿风的掌心。

　　聂鸿风环顾四周，这是他第二次来这了，上次是他受骗离开学堂被殴打时来的这，当时这里只有自己一人，小青鱼出去顶替了自己的身体，二人才没有见面。

　　上次满心的委屈和想要逃避，没有仔细留意这里。
　　细看之下，这里的黑和夜晚的黑有所不同，这里黑的看不到边界，好似边界近在一臂之隔，又好似远的无边无际。

　　聂鸿风想着这里要是有个小池塘就好了，不需要太大，可以养一条小青鱼。

　　小青鱼震惊地看着一个池塘突然出现，小小的，能容下两个成年人的小池塘，这个大小对小青鱼来说，刚刚好。
　　“不愧是你！真厉害。”
　　小青鱼欢快地喊了一声，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聂鸿风摆摆尾巴，冲着小池塘的方向，“我可以进去吗。”

　　聂鸿风对小池塘的突然出现也略感惊讶，他没多说，先捧着小青鱼将他放进小池塘。

　　小青鱼一入水，欢快的整条鱼都舒展开了，大而散的鱼尾顺着水纹散开，粼粼波光点缀在小青鱼身上。
　　他甩着尾巴游了好几圈才想起来游回去，见到被他丢下的聂鸿风蹲在池塘边认真看自己的样子，更是不好意思。

　　聂鸿风顺着刚才想要个小池塘的想法，又想了些，有些能出现，有些不能。
　　不多时，池塘边多了几块光滑的岸边石，石头缝中长着被水浸湿的苔藓，在小青鱼游动时，有水晃到岸边，顺着石头没入苔藓中。

　　清透的水中，钻出一颗青色鱼头，问：“你要下来玩吗。”

　　“我不会水。”

　　“好吧。”小青鱼有些遗憾，可说完又兴奋起来，“我可以教你，嗯，我现在还太小，等我再长大一点。”

　　聂鸿风答应下来。

　　小青鱼见聂鸿风这般好脾气，眼睛转了转，摆摆尾巴，甩出几朵水花。
　　“你刚刚不是问我是谁吗，其实我是你哥哥。”

　　聂鸿风：“哥哥？”

　　小青鱼生怕聂鸿风不信：“你看我们是不是用同一个身体，所以我们是一起出生的，那一起出生的是什么，是兄弟啊，兄弟里面就要有哥哥有弟弟，我能照顾你，我肯定就是哥哥，上次你被打就是我出去教训的他们。”

　　小青鱼说着有些得意，鱼尾啪啪打水：“这段时间是不是没人欺负你了，都是多亏了我。”

　　聂鸿风摸了下不再痛的额头，想起自己第一次短暂失忆那次，又看向小青鱼：“你刚才说你才出生不到一个月。”

　　小青鱼浑身一僵，气自己之前话说太快，翘起来的尾巴也蔫哒哒地垂下去，转身就想钻水里溜走，被聂鸿风双手从水下面捧出来。

　　手捧里的水从指缝中流出，最后只剩一条小青鱼卧在里面。

　　“就……不要太在意细节……”小青鱼说得吞吞吐吐。

　　聂鸿风心中“砰砰”鼓动，好似被这些言语引诱，他将小青鱼捧在眼前，盯着这条不足手掌大的鱼，同时掌心微微聚拢，以免他从里面跳出，放轻声音。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