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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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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一方小世界。
陈国。
上京城内,一座肃穆的府邸中。
院中一中年男子面容威严,身材魁梧高大,此时正焦急站立院中,哈出冬日里的一口白气,紧张地来回踱步,不时朝紧闭的屋门望去。
一门之隔,隐约听见门内传来女子痛哭、喊叫。
见有丫鬟从屋内走出,男子连忙快步上前:“夫人如何?怎这般疼!”
“是是……”丫鬟张口欲答,可言语紧张,哆哆嗦嗦的,一时间手忙脚乱地什么也说不清楚。
男子摆手:“你忙你的,快走快走。”
又有一丫鬟从屋内走出,男子忍着心切,不敢上前打扰。
这丫鬟比之前的胆子大些,说话的同时也不耽搁手里的活:“夫人疼痛难忍,接生婆让我再去打些热水。”
男子连忙催促:“快去,热水厨房一直备着。”
丫鬟应着声小跑去厨房。
男子左站右站还是不放心,又喊几名丫鬟进去帮忙,但很快被产婆轰出来。
“将军,产婆说不需要这么多人,太碍事……”被轰出来的丫鬟急得要哭了,生怕被将军责罚。
男子也知屋内空间有限,人多了反而影响,是他太过紧张思虑过甚:“算了,你们就等在这里,等有需要再进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连连称是。
此间府邸大而威严,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知恩”二字牌匾,乃是府邸主人聂将军聂顾城亲笔所写。
将其挂在将军府门前,是为感念当今圣上知遇之恩,信任之恩,提拔之恩。
特写“知恩”二字,只为时时谨记心间,知恩报恩。
天朗日清,万里无云。
一道婴儿的啼哭声,打破院内紧绷的神经。
聂顾城大步走上台阶,压制住心中焦急喜悦,隔着门窗努力放轻紧张的声音:“夫人可好?”
有丫鬟探头:“恭喜将军喜得小公子,夫人一切安好,稍等片刻您便能进来探望。”
“好好好。”聂顾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心中压力一扫而空,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声。
“报——”
聂顾城脸上笑意正浓,被一道由远而近的声音拉住,回身而望。
风尘仆仆的士兵,一身聂家军轻甲,脸上血迹干涸发黑,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报——将军!我乃少将军聂鸿霄麾下,半月前,我军破敌方城池,擒敌一万,大胜。”
聂鸿霄是聂顾城的大儿子,如今镇守边关,与越国时有开战。
随身亲卫自幼与聂鸿霄在知恩府长大,称呼一直是少将军,后聂鸿霄被封为云霄将军,也未成改变。
聂顾城面上的笑意扩大,长年紧锁眉头留下的印痕都浅了些。
“不错,是我麒麟儿!”聂顾城朗声笑道,“今日双喜临门,全府打赏。”
恭贺的话从四面而来,聂顾城却见那兵士仍跪在地上,不曾起来。
似感不对,聂顾城面上笑意微顿:“可还有什么,说!”
那士兵一把摸脸,痛哭出声:“将军!得胜时少将军遭越国暗算,中箭身亡!”
好似一道晴天惊雷,砸在聂顾城头顶。
一时间满院静默。
“你可知假传消息是何罪名!”有人出声喝问。
“属下不敢,属下是少将军亲卫来府报信,现在军中信使应已带消息抵达宫中……”
冬日冷寒,一点清风卷着枯叶,顺着院墙飞入云霄。
“将军小心!”
聂顾城身形一晃,大喜大悲刺激得耳朵轰鸣,幸好被身边亲卫扶住。
聂顾城自行站稳,声音嘶哑:“何人暗算我儿,我儿尸首何在!”
身后的屋门打开一条缝,想要讨巧报喜的产婆抱着刚出生的小公子,听见此话愣住,手足无措。
屋外的声音透过这屋门的一尺缝隙钻了进去。
院中隐约听到丫鬟呼喊:“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紧接着是属于女子的微弱哭鸣。
聂顾城眼睛通红,目眦欲裂,久久凝视着那扇屋门,无法上前一步。他脊背挺直,眼神变得坚定:“夫人等我为吾儿报仇!”
随后一把取过院子内练武架上的铠甲和陌刀,吩咐身边人:“照顾好夫人,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大步而行。
虽铠甲尚未穿戴,可一身气势威慑,令人胆战心惊。
不久圣旨抵达知恩府,钦点聂顾城为平疆大将军,即可启程,前往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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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
上京初春的桃花开了一年又一年。
昨夜刮风,知恩府内落了一地的粉白色桃花花瓣。
一个女童挎着小篮子,拣着干净的花瓣放进篮子里,不多会篮子底部就全白了。
正高兴着想要再多捡些,就看见不远处牡丹扶着夫人往这边走来,连忙弯腰问声“夫人好”跑开。
牡丹扶着魏南云过来,先让人在藤椅上放上厚厚的软垫,试了下软硬,这才扶着魏南云坐下。
即使这般周到,牡丹还有些不放心:“数九春寒,夫人不如在屋里再多待些日子。”
魏南云唇色浅淡,神色恹恹,一副生病刚好的样子。
“在屋里呆了一个冬日,出来走走也好。”
“今年的桃花开得好像没有去年的好。”魏南云看着这株桃树,清冷的脸上除了倦怠,没什么感情,“这树是不是要死了。”
牡丹面露心疼,不过很快隐藏起来,打起精神笑着:“夫人说什么呢,这桃树在院子里这么多年好着呢,是昨夜风大,落了花瓣,你看着地上一片片的白,不是也挺好看。”
牡丹说着捡起来一朵,放在魏南云手中。
魏南云的手指苍白细瘦,看着比掌心的桃花还要更白几分。
她很怕冷,明明已是春日,却还穿着厚重的衣袍,手里捧着暖手的铜手炉。
初春的阳光,不刺眼,带着微薄的暖意。
魏南云有些舒适地闭上眼睛,牡丹连忙拿来本就准备好的薄被盖在夫人身上,将两边掖上,以免漏风。
“小公子回来了?今日如何,学堂里新来的夫子好相处吗?”
远处的声音吵醒了魏南云,她久日难眠,好不容易浅眠一会,现下被吵醒,面色略微痛苦。
牡丹呵斥:“春盛,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
远处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停了,刚刚拣花瓣的女童缩着脖子不敢吭声,她身边站着一位个子略矮的七岁男童,正是知恩府的小公子聂鸿风。
魏南云坐起身来,道:“可是鸿风回来了,让他过来。”
牡丹见另一边的人影没有丝毫想要过来的意思,快步过去,走到春盛身前,对着她刚刚叽叽喳喳的对象说道:“小公子,夫人请你过去。”
聂鸿风一声不吭,攥紧了衣角。
牡丹见他一身的衣裳灰扑扑的,就知道原因了,小声道:“小公子又打架了?你明知道夫人最讨厌你……”
牡丹话还未说完,聂鸿风抬头瞥她一眼,牡丹剩余的责备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聂鸿风见她不语,低垂着眼朝魏南云走去。
果不其然,魏南云见他一身脏立刻就来气,随手拿着暖手的铜手炉丢过去。
这样近的距离,魏南云没什么力气,只需聂鸿风微微侧头就能躲过去,可他偏偏站在那一动不动,硬是挨了那一下,额头都红了。
魏南云见他闷声不吭的样子更是生气。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这样的不听话!咳咳——咳咳——”
牡丹吓了一跳,忙拍着魏南云的后背帮她顺气。
“夫人慢点,身体要紧。”
魏南云捂着嘴,咳嗽的间隙还要说出恼怒的话。
“我怎么生出你这般的——咳咳咳咳!”
刚开口,咳嗽就停不下来了,一时间咳得喘不上气来,苍白的面色憋得通红。
“郎中呢——快去喊郎中——”
“先扶夫人回屋歇歇!”
“银杏去端杯水来——”
跑出去叫郎中的,搀扶着魏南云回屋的,端茶送水的,众人很快就忙作一团,只留几步之远的聂鸿风还站在原地。
七岁的小孩,冷淡地看着院子里的人忙来忙去,黑色的眼睛里像是什么都看在眼里又什么都不在乎。
聂鸿风对此早已习惯。
从记事起好像就是这样。
惹娘生气,训斥,咳嗽,卧病在床。
周而复始。
等声音渐渐平息,都收进魏南云的屋子里后。
春盛小心翼翼地冒头,跑过来:“走吧小公子,我们回去。”
聂鸿风动了动因站久了有些僵硬的腿,一片桃花瓣慢悠悠地落到他的肩膀上,聂鸿风瞥去一眼,将花瓣打到地上。
对于这棵枝繁叶茂的桃树满心厌恶。
聂鸿风住的地方不在这里,要穿过长长的走廊,再跨过一座小石桥才能到自己的庭院。
他记事晚,但从记事起一直都是他一个人住一个人睡。
夜里再害怕,哭几次也就习惯了。
一路上春盛很是兴致勃勃。
“西北边关传来战报,大将军又胜了,听说这次打下越国一座城池,圣上的奖赏连夜就送去了!”
聂鸿风忍不住按了按额头,刚才被铜手炉砸到的地方开始疼了,大概很快就会红肿起来。
春盛比七岁的聂鸿风大上几岁,刚刚十二岁的小丫头整日里听聂大将军的故事,钦佩得不得了。
“小公子有将军这样的父亲真是厉害,让人羡慕。”
聂鸿风停下脚步,抬眼看着春盛。
他比同龄人要高些,只比大他五岁的春盛矮上半头,春盛被这样盯着,不知为何有些胆怯。
“我没父亲。”
聂鸿风平淡地说出四个字,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只留春盛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聂鸿风的背影。
小公子走路时……好像有些一瘸一拐的……
春盛一拍脑袋:“对了,小公子今天在学堂打架了,身上定是有伤,我没发现还一个劲地聒噪,难怪小公子不高兴。”
想通了原因的春盛连忙找人要伤药去了,她可不敢去请大夫,让夫人知道了定是更生气,说不定还会打小公子。
去年秋日里,小公子第一次去学堂,就被告状告到府里,乌泱泱地来了好多人。
小公子说话晚,三岁才开口。
启蒙晚,上学也晚,比同学都要大上一两岁,再加上小公子生来腿长手长,本就比同龄人更高,更强壮些。
那日一连揍了四五个同学,被父母领着找来,他们被打得鼻青脸肿,模样惨极了。
而小公子除了衣袍上沾了些土,没有一处受伤。
当时春盛瞧见了还想,这样就不怕小公子在学堂里被欺负了。
可是夫人气急攻心,在那些人走之后就一连病了三个月,卧床不起,每日里小公子从学堂下学回来都要去佛堂跪上一个时辰。
后来就算是小公子经常一身灰扑扑地回来,但想着小公子年龄个子都比同学大,不会在此事上吃亏,府里的人也就不提这事,生怕再惹了夫人罚小公子。
春盛去取了伤药,又顺路去小厨房端了饭食,还不忘打听夫人怎么样了。
“郎中怎么说?”
做饭的厨娘向来消息最为灵通。
“开了方子,煮点解咳的药。”
春盛疑惑:“又是解咳的?怎么次次都是解咳的药,这郎中是不是不靠谱。”
厨娘撇撇嘴:“你懂什么,夫人这就不是能根治的病,她那是生孩子时伤了心神,月子又没坐好,落下了病根。”
春盛追问:“为何伤了心神?”
厨娘嫌弃的赶她:“再不走饭菜都凉了。”
“哎呀,我要先给小公子送去!”春盛提着饭菜,连忙小步跑了。
厨娘摇摇头,叹了一声。
将军府里的夫人又如何,还不是孩子死了连个尸体也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