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失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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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冬天，对于杨泽聆来说是悲伤的。因为，在那个冬夜初雪来临之前，他永远告别了那一缕即将照射在窗外晶莹白雪上灿烂的阳光。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想听听雪落下来的声音，却不可能听得到。病房的窗子紧紧地闭着，连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原本，杨泽聆一直觉得自己的耳朵不大灵敏，有时候别人想跟他说个事情，他都要“什么？你说什么？”地问上几遍。没想到，到了现在这样无可奈何的地步，听觉倒是一点一点地灵敏了起来。
就好比现在，杨泽聆一边听着母亲在病床边捻着病历本翻来翻去的声音，又一边数着楼道里错综复杂的脚步声中，那个轻快的步子还有多久就该推门进来。
“阿姨，早啊。”
病房的门把轻轻地转了一下，门被推开一个刚刚够挤进人的缝隙，便又迅速地关上了。
“来了就一块儿吃个饭吧，我先回去了。”
“谢谢阿姨。”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杨泽聆下意识地把头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直到床边的人熟练而又快速地完成交替，听到病房的门第二次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才猛然惊醒般地把头转正。
“先吃饭吧。”杨泽聆微微低着头，摸索着去找那对把书和笔记本摊在自己腿上的书。
“早上打的饭有点凉了，我刚刚放微波炉里了，热一热还需要点时间。我能给你多讲一点就是一点。”许一涵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杨泽聆有些消瘦的脸，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讲才容易懂。
杨泽聆因为眼睛而住院已经是两三个月前就开始了的。这两三个月以来医生给他的眼睛拍了无数张片子，手术也做了四五回，终究还是没能救回他的眼睛。
一点一点的失明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从知道自己的眼睛没救了的那一天开始，杨泽聆每天都睡得很少，他用大部分的时间看一切想看的东西，他始终在害怕哪一天突然醒过来自己就真的完全看不见了。好在等待的时间很长，长到足以让他冷静下来。真的失明的时候，他反而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了。
许一涵是从寒假开始的那一天就自告奋勇地来给杨泽聆补课的，她其实并不怎么会讲课，但杨泽聆还是从头到尾地认真听着。
虽然听是都听懂了，做题也应该没问题，但杨泽聆始终觉得，这根本没什么用。
作为一个高三的学生，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可着劲地刷题，可着劲地备考。但是对于杨泽聆来说，现在的他什么都看不见，连写字都是问题，更别说是去参加高考了。就算学会了，又有什么用呢？几个月后的高考他一样是无力参与的。
“许一涵，你还是回家好好复习吧。高考……真的没几个月的时间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别来给你补课了呗。怕耽误我时间？”
“嗯。”
“老师不是经常说，给别人讲一遍，相当于自己学十遍。你权当帮我复习行不行？”
杨泽聆把头略微抬了抬，用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看向直觉中许一涵在的方向，“行……”
许一涵背起刚刚趁说话时间收拾好的书包往门口走，突然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的杨子晨。他的头总是不自觉地垂着，鼻子生地很好看，直挺挺地立在脸上，给他平添了几分英气，眼睛不大也不小，虽然因为失明而变得无神，缀在脸上却是一样地合宜，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不少却还是有，下颌有点圆却因为青春期而生出的几根稀疏的胡须而变得硬朗，嘴巴不大嘴唇却比较厚，一年四季总是红红的……总的来说就是很好看。
“许一涵？”
“啊？”
杨泽聆迟迟没有听到房门开合的声音，不由得有些疑惑。
“我走了啊，拜拜拜拜！”
许一涵有些尴尬地落荒而逃，就在房门关上的一刹那，杨泽聆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虽然看不到许一涵那尴尬的小表情，但他想也想得到。
原本是双人的病房，因为前几天旁边病床的病人回家了，偌大的病房现在只留杨泽聆一人守着，难免显得有些孤寂。不过杨泽聆倒是很享受，靠在软踏踏的枕头上，把头别向右边倚在墙上。门外来往匆匆的脚步声穿透厚实的房门闷闷地窜进杨泽聆的耳朵，在脑子里轻轻地打了个弯儿再出去。
“已经……快过年了呀。”
今年过年，不知道能不能回家。
应该是能回去的吧。
“哥哥！”
“你怎么来了？没在家好好复习啊！快回去，明年要中考的不是你一样，一天到晚甩着手四处晃荡。别老拿我当借口在这儿偷懒。”林孺看着杨泽聆微微蹙起的眉毛不由得有些好笑，他对自己永远是一副长辈的做派。明明只差了三个年头，就好像他比自己多吃过多少盐一样。
“哥哥，不带你这样差别待遇的啊！对待一涵姐就和和气气的，对待我就这么凶神恶煞啊！啧啧，不公平呐！”
“你怎么知道我对她就和气？”
“我又不是傻！”
林孺总是活得特别乐观，喜欢笑，她的快乐总是很具有感染力。就比如现在，杨泽聆这个已经快被寒冷同化的人只要有林孺在身边，就会不自觉地从神经的末梢升起一股暖意，然后温暖整个身体，最终绽放在脸上。
“好了，午饭是姑姑给你炖的鲫鱼汤。先放桌子上了啊。”林孺把汤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又不动声色地把身后的书包抱在怀里。
“为什么又是鲫鱼汤啊？”
“因为我喜欢喝啊。”
“……”
林孺坐在旁边空床上一边找着书包拉链，一边简单地思考了一下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送完汤就快回去吧，本来你成绩就不好还不好好努力，都初三了还没有一点紧张感……”
“行了~我哪有你时间紧啊！”
笑着笑着，林孺便把包拉开了。她把一本厚重得字典一样的书放在杨泽聆腿上，猝不及防的重量压得他“嗷a”地一声叫了出来。
“这是什么啊？”杨泽聆已经摸索着拿起那本书把它从小腿上挪到了大腿根。其实已经猜到了，话却还是不经大脑就飞了出去。
林孺没有搭话，而是坐到杨泽聆的床沿上，一只手翻开那本书，一只手捏住他的右手放在凹凸不平的第一页上。
“这是一本盲文书，姑姑让我带给你的。两年以后，你再参加高考。”
“时间会不会不够？”杨泽聆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撒下一片青色的阴影。其实他的眼睛很好看，只是没有从前那般有神彩。
“不知道，无论如何，你都得硬着头皮上啊。”林孺微微一笑，“难不成，你想和我做同年？”虽然并不是亲兄妹，但毕竟两个人从小长在一块，对于杨泽聆的了解，林孺很是自信。
“那样也没什么。”
看着杨泽聆一点一点埋下去的头，林孺不得不承认，他变了。变得对生活提不起兴致，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喜欢独自一人……
失明给他的心上了一道枷锁，就像关进笼子的鸟，渐渐地失去飞行的能力。
“你要记住，你不是失去了一切，你还有我，有亲人，有朋友，还有一涵。”
就在几天前，许一涵说过一样的话。
这句话没错！杨泽聆很幸运。
两种声音在耳畔交织，化作一根针刺着杨泽聆的心，如今自我消沉的自己反而像个罪人……
不，他就是一个罪人。他沉默地站在在法庭中央，听法官宣读罪行。他祈求着绞刑或是凌迟，结果却判了无期。
他虽没有说出口，却已经在心里暗暗地想通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堕落，那就只能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如果人生是一场赛跑，就算已经被远远地丢在后面，也还是要跑完全程。赢的不一定是最先冲线的那个，更可能是那个跑得最精彩的。
看到杨泽聆紧紧地抓住那本书的手，林孺放心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失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