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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蝎尾桐·上 ...


  •   古仙一梦黄粱,今人一梦往年。
      蝎尾一柄,生死黄泉。
      往事可追?不可追?
      但听凭、回梦客……

      长叹三声,燕西楼一脚迈进了揽香阁。

      右脚迈过门槛的时候,他扔下了手中的木剑,左脚也迈过门槛的时候,他抖落了袖里的短匕。待他踏上通向二层的楼梯之时,他已经散开了头上青玉蝠纹的玉冠、丢弃了身上零散的金银和腰间镶珠嵌宝的革带。但他并不满意,在他终于抵达揽香阁二层的时候,他干脆将身上那件冰纹素锦的外袍也扬弃了,从二层的阑干向外,清透的白色飘飘忽忽地向下落,像是一只笨拙的风筝。

      站在楼梯口,燕西楼停住了脚步,但他也并不开口,他是个失礼又拘礼的客人,披头散发、神情平静地立在那里——他在等候此地主人的发落。

      揽香阁的二层不大,却布置得仿若迷宫,啪地一声,一把乌木匕首不知从何而来,突兀地出现在燕西楼眼前的地面上。燕西楼随意向前方几扇紧闭的门扉望了几眼,什么也没看见,但他依然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弯腰拾起那把不起眼的匕首,拿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分量,他垂眼微笑,右手抚上匕首柄上古拙的“桐”字,没有用上丝毫内力、武功,名垂湖海的燕龙王只是又点了点头,便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向自己的心口捅去,利索得如同杀鸡。

      匕首并不锋利,但在燕西楼的眼力和经验之下,它径直截断了他的心脉。待燕西楼终于倒在揽香阁二层的地板上时,他也依然没有等到他想见的人。

      ……

      燕西楼睁开了双眼,他看见一片沉沉的暮色,水声风色,他躺在晃动的小舟中。

      “燕老弟!”燕西楼感到自己被人不客气地晃了晃,他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意外又不意外地发现,这艘无篷的小舟之中,另一位正在摇橹的同伴,正是自己多年不见的结义兄长,海河钓客鲁秉岚。

      见义弟果然睡醒,鲁秉岚接着说:“云韶宫可真不好找!嘿!若非要为你这位江湖浪子下聘,你老哥我这把老骨头可是再不想跑这一趟的!看这水流,仿佛就要到了,你快起来给老哥哥指指路!”

      燕西楼头脑一片混沌,他有些弄不明白,和大哥前往云韶宫提亲明明是七年前的事了,怎么……

      迷迷糊糊之中,燕西楼脱口而出的竟正是多年前的回答,他说:“大哥,我不认路的。”是啊,往日都是紫裳带着他来,他何曾需要认路?而他也确实拙于此技,时至今日,也未见能通。

      鲁秉岚扬起右手便打在刚坐起半个身子的义弟的后背上,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小子好舒坦!往日靠弟妹,今日靠大哥,等来日你若是孤身一人,看你可怎么办!”

      若是孤身一人……燕西楼在心里苦笑,云垂海立燕西楼、燕龙王,不过孤身一人罢了。

      燕西楼胸中一口郁气,他足尖一点,整个人便蜷着身子倏忽后退,又骤然伸展,青竹般立在舟尾。见此情形,鲁秉岚只是“唉”了一声,便认命般地转回身寻路去了。

      江水孤舟之中,燕西楼茫然四顾,夹岸青峰在暮色中隐匿,让人看不分明。但燕西楼知道,通往云韶宫的这条无名江水并不如何湍急险恶,却拦住了不少江湖人窥探的脚步。其中奥秘却也平常,只不过是平平无奇四个字。这不仅说的是云韶宫的选址本就不在名山大川,更说的是通往宫门的这前湾后湾之间:两岸之上,一模一样的景色反复出现,若是白日来此,反而会被风景所迷,难以寻得正确的通道;但若是此时前来,那么只消有一位熟悉水流的舟子,反而能够轻易找到入口。

      燕龙王的内功自然练得不错,透过越发深沉的暮色,他看着分外熟悉的风光,于是他便更加茫然。

      他记得他离开云韶宫的那一天,紫裳眼里的泪水将落未落,而他也没有伸手为她拭去,他只是转身踏上石桥。当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对了,他想的是‘云不能常聚,月不能常圆,明年我便回来和她长相厮守,再不远离。’

      于是他便再没有与她长相厮守的机会,燕西楼想。正是那次离别之后,他因为一些意外顺势建立了西海盟,而西海盟中,又渐渐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兄弟,于是他更加无暇回去,而紫裳却不能离开……

      有关云韶宫和宫云韶——紫裳的母亲,他也是很久之后才明白某些真相,于是燕西楼终于恍悟,当年,自己轻率的来去对于紫裳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又想起接到紫裳送来的义绝文书的那一天,“梦醒觉轻,君既愿放广末之光,妾便请绝两心之好——紫裳字于云韶。”碧玉笺、簪花楷,墨迹疏疏淡淡地点在他的心上,他大概是恼羞成怒了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是某个名为燕西楼的混蛋,还是那时正在为他庆功祝酒的一众兄弟?抑或者是写来这封书信的宫紫裳?!

      他借着酒劲,用手中的筷子沾着酱汁,在仿若玉版的笺纸上写了个极不成体统的“好”字,他能看见送来这封信件的云韶宫中来人一瞬之间的臭脸,他也能听见来人就在他写下那个“好”字之后,当着他众位兄弟和江湖豪杰的面,大声宣布着云韶宫和他燕西楼恩断义绝的立场。但他都不在乎了,他哪里还会在乎?他不过在云韶宫中住了半年,又在外奔忙一年,欲归之日,便收到了娇妻遥寄而来的了断。

      “哎哎哎,找到了!得亏是你老哥哥我,要不还得兜几个圈子!咦?燕老弟,你这是……哭了?”

      鲁秉岚的问话惊醒了舟尾的燕西楼,他孩子气地抹掉面上的湿意,嘴硬地说:“大哥你看错了吧,我能有什么好哭的?”

      鲁秉岚没有被他糊弄过去,但也没有打趣他,反倒是有些感慨地说:“我知道你也不容易,燕老弟啊,听你说终于想要成亲,你老哥哥我这心里啊,才总算是踏实了。”小舟的漂流搭上了江水的暗流,鲁秉岚也自可以腾出手来,他抚了抚垂至胸口的一把美髯,看着义弟轻巧地从舟尾落回自己身后,又忍不住接着道:“宫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甚清楚,她们云韶宫一门上下都神神秘秘的。不过既然呢,她能让你都决意求亲,那么想必是天上地下、独此一人了!可你若再不能收拾好你那浪荡的性子,你可别怪人家姑娘弃你而去啊!”

      燕西楼只是冲着鲁秉岚微笑,他心内一片悲凉,上次求亲的路上,大哥并未有此教导,这次有感而发,也不知竟能一语成谶。

      宫云韶、云韶宫,看着眼前渐渐繁密的烟树杂花,燕西楼心知,此行的终点就在眼前了。紫裳后来能够逃离这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燕西楼在心内长叹,他该为她感到高兴的,不是么?但想到自她脱去束缚之后,留给他们的不过是另一场错过,他便又不能纯然地为她欢喜。

      心中思绪纷乱,燕西楼干脆脚下运劲,在他雄浑的内力驱使之下,载着他和大哥来此的一叶小舟,笔直冲着云韶宫前水道飒飒飚飞。事出突然,鲁秉岚险些被义弟的这一手掀了个趔趄,好在他本就坐在舟中,总算只是身形晃动,否则,成名已久的海河钓客便非得在这条连名字都没有的水流边出个大大的洋相不可。

      “哎哎哎,这是被大哥说着急了?”未等自己的身形完全稳住,鲁秉岚已忍不住要打趣行止失措的义弟两句,他笑着说道:“老哥哥我不过是白说两句,我知道你小子这次是再认真也没有啦!若是云韶宫主能够同意这桩婚事,那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宫姑娘自会和你一道游历江湖,这岂非羡煞神仙?”

      听闻大哥的笑语,燕西楼却不免内力一滞、险些呕出血来,经脉震荡之下,他再维持不住小舟的冲势,但他也不想大哥看见自己的窘态,于是燕西楼便顺势长啸一声,整个人随之而起,凌空纵跃之中,他胸口的一团郁愤也终于得以纾解一二。

      此时小舟离云韶宫的水门已然不远,待燕西楼借着纵跃之势梳理了体内互冲的内息,他也恰好落在水门前狭窄的码头之上。

      燕西楼回头一看,大哥果然也尽展绝学,整个人长身而起,手中一柄铁橹被他使得举重若轻,不过或拨或点,小舟在他的操控之下,一时如银鱼般飞跃。并未比燕西楼慢上多少,鲁秉岚也紧接着来到了紧闭的水门之前。

      天已经完全黑了,燕西楼听着水边草丛中鸣虫的叫声,大哥停住小舟的轨迹在微露的月色下闪出一道银亮的弧线,又转眼而没。上次扣门的是大哥,他们和云韶宫守门人之间还颇费了一番口舌,但这一次燕西楼不想浪费时间,于是他未等鲁秉岚整装理须,便抢在他之前开口道:“海河钓客鲁秉岚、凤箫山庄燕西楼,求见云韶宫主!”

      云韶宫的水门之后别有洞天,曾经他匆匆来去,更是在其中住过半年,却依然对内里布局并不明了,直至多年之后,他重游废墟,才算是得窥其中一二内情。所以他这一声相当不客气,因为他用上了十成内力,却又凝音成线,直向云韶宫理应不为人知的内殿方向送去。

      见不到宫云韶骇异惊疑的脸,燕西楼心里是有些遗憾的,语锋所及,水门望楼中好似有些嘈杂,不远处的鲁秉岚也向他投来疑问的一瞥。大哥想必是拿不准自己在打什么主意吧,燕西楼想,按理说,上门求亲原不该如此嚣张,但,谁说自己是来上门求亲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蝎尾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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