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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鸮羽 ...

  •   风鸮羽,幽冥引
      黄泉君,阴阳离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江南时撞见的瓦屋,它们的屋檐向水面挑起,一排排一幢幢,临水照影、白墙乌瓦——而我只是站在细窄的水面对岸。这条曲水的两岸应当是有一座小桥的,我能闻到桥面和着水汽散发出的氤氲味道,但浓荫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见桥栏在水面的倒影,它们排列得唯恐出格,像是一首新手可着韵脚诌出来的小诗。”

      “但这只是惊鸿一面。当时,我和大哥、三弟一起藏在荒废的淹留山庄,每日里战战兢兢,那天不过是轮到我外出盘摸些口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眼会让我如此难忘,让我连恰挡住我视线的那棵黄桷树的叶子都忘不了。”

      “后来……后来便也没什么出奇的了,黄泉君听过的江湖故事还少么?我的故事又能有什么新鲜的呢?无非是故人反目罢了。”

      “离开江南之后,我们兄妹三人惶惶奔逃,以悬一楼千里追杀的能耐,江湖之大,也容不下几个小小的杀手。”

      “还未逃到醴城——我们原本打算去鬼王庙藏身的,大哥也许是终于疯了,一日半夜,他忽然说‘我们为何要逃?’,他死死攥着三弟的肩膀,但他没有看他、也没有看我,这句话他是对着荒郊野岭说的,嘴角还噙着笑,轻声曼语的。我一看他的侧脸,就想起了他叛门入悬一楼之前的模样,那副又骄傲又矜持的样子……当年的白少侠又回来了,只是有一点疯。”

      “……所以哪怕他后来再次背叛了我和三弟,我也并不真正怪他。”

      “当初他被污蔑,我们没有相信他,等到他真的和江湖传闻一样,‘欺师灭祖’了,我也看清了,是天下人逼他至此,昆仑派也不清白。”

      “不过这早就是过去的故事了,没有人再记得昆仑派,或是当年昆仑雪峰上的三英三剑,我们终于从故事里挣脱出来了,终于……”

      “黄泉君不想听这些吧?这个江湖上发生过的所有,对黄泉君来说恐怕都不新鲜了,不过悬一楼为何会结束对我们的追杀,黄泉君也不一定完全清楚。”

      “江湖传闻大多荒谬,但他们总有说对的时候,昆仑宝藏的传说就是其中之一。”

      “流云缥缈、冰川万年,雪峰顶上的景色我却已经忘了……长话短说吧,昆仑宝藏确有其事,其内珍宝甚至比传言之中的还要夸张,所以我们得以活命。”

      “细节轮不到我来说,和悬一楼副楼主做交易的是大哥,三弟旁听了一些,但我那时候重伤难起,实在是没有气力去关心将来了。”

      “后来听三弟说,大哥和悬一楼的刑字队一同,冒死闯了一次雪峰宝藏。他们那次一定找对了地方,因为他们出来之后,我的重伤就有药可救了。”

      “除了给我的药,大哥只从宝藏中拿了一本秘笈,他和三弟悄悄说,这是祖师爷给昆仑弟子留下自保的底牌,让他好好练,等他练成了,我们就再也不必将本属于我们的偌大宝藏拱手让人了。”

      “可这是谎言,彻头彻尾的。”

      “三弟刚练的时候我还在他身边,废功重修的痛苦对他来说好像不值一提,我刚能起身,也只是鼓励他、和他闲聊。那段日子就好像回到了我们刚拜入昆仑派的时候,除了大哥不在……他说他要重回悬一楼,和他们周旋。”

      “那门功法确实进境极快,内力积累惊人,三弟很高兴,以为终于不必再担惊受怕。”

      “但那其实是本隐患极大的速成功法,且练出的内力还将成为练有昆仑掌门一脉心法的人的养料。”

      “可这世上,依旧练着陨白雪的还有谁呢?不过我和大哥二人而已……一天夜里,大哥突然出现在我和三弟暂住的地方,他见我已经恢复得不错,而三弟的内力也重新练到了先前的水准,便对我们二人说,悬一楼不会死心,他们是一定要将背叛出楼的杀手明正典刑的,即便我们已经献出了宝藏,但我们也失去了利用价值。”

      “所以我们应当趁着他们还未动手的时候,离开这个已经被悬一楼监视的地方。”

      “于是又一次逃亡开始了,这一次我和三弟并未结伴同行,而大哥也依然留在悬一楼里,这样才好互为呼应。”

      “那段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就像我曾在悬一楼里效力的三年一样,无形的幽灵在背后撵着我,让我从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更别提打探彼此或是悬一楼的消息了。”

      “终于有一天,三弟找到了我,而我那时正在雁荡山里得过且过,假装自己是个樵妇,但三弟就这么出现在我眼前,鲜血淋漓。”

      “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躺在我打柴必经的小径边上,筋骨分离、满面血污,但还是笑得那么孩子气。”

      “……他最后的话我也忘不了啦,他说,‘南姐姐,我的内力你拿去,大哥不再是从前的他了……不要相信他。’”

      “……所以我不再相信白玉珂,不再爱慕他,我不再相信任何人……哪怕我并不真正怪他。”

      “对,我不仅不恨他,我竟然也不怪他。黄泉君能明白这种感觉吗?当一个人在你的生命里占据了过多的篇幅……恨他就是在恨自己。”

      “但我是应当恨我自己的,索性便直接恨吧,何必还在他那儿转一道手呢?”

      “我回到了昆仑,三弟的竹魂剑也被我安葬在雪峰顶上。那里的山峦、冰川我依然记不分明,但我的每一寸肌肤都记得砭骨的寒意、我的双手也记得握剑的感觉,哪怕我为了躲藏,已经很久没有拿起饮血了。”

      “五年后我离开了昆仑。出山之后,我便听说了白玉珂的消息,他已经是悬一楼的楼主了。几经辗转,他终于叱咤风云,这是个好消息,我想,我能更容易地找到他了。”

      “我想得没错,悬一楼出手再神秘,有关楼主的消息却总能影影绰绰听见声响。更何况我在楼里待过几年,比起外人,总算多了些线索可追。”

      “……事情结束得乏善可陈,我找到了他,打败了他,没有杀他。我留着他的性命,为了一片风鸮羽。”

      “这片风鸮羽让我找到这里,黄泉君,这就是我的故事,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啪嗒、嗒、嗒、嗒……

      青雾袅袅的背后,流珠落地的声音追逐四散,更添疏阔空寂。青石地面绵延无际,而地面之上与之配伍的,却只是干枯零乱的茅草亭、硬木小几和愣头愣脑的树桩子。

      迷蒙的薄雾之中,单人独剑的客人独坐在茅草屋顶之下,她的手边松松地拢着一片华贵的长羽——像是一弯炫彩的虹光,这片阔大的长羽是直接从梦境里裁剪下来的一端锦缎。

      声音不知从何而来。

      “南掌门剑练得好,故事讲得更好。”

      “生擒叛徒、重立门户,年少时难免行差踏错,但终究浪子回头、瑕不掩瑜……啧啧,南掌门的故事我听不少人讲过了,但都没有南掌门自己讲得好。”

      “可惜,我得到的消息却和南掌门的故事有些出入。”

      “玉公子、白玉珂、最后一任悬一楼楼主,他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当年离开昆仑派之前,他将师门上下一夜屠尽,只有在外游历的南掌门和聿少侠得以幸免。这么一桩惨事,在南掌门嘴里,却也未免太轻描淡写了。”

      “难道在这么多年之后,南掌门还放不下往昔的温情?但我看南掌门的梦早就醒了,就在你决定追随白玉珂投身悬一楼的时候。”

      “所以你拦不住和你志向相同的聿少侠,你们立誓要让白玉珂付出代价。”

      “不过问题来了,没有足够的理由,白玉珂绝不会相信你们不仅既往不咎,还会站在他这一边帮他说话。”

      “南掌门选择的策略尚算高明,不过为情所困罢了。而聿少侠也来了个有样学样,干脆扮起了对南掌门求而不得的痴心人。”

      “可惜要去掉白玉珂的戒心需要时间,而他也并非骄狂自大的人,相反,那三年里,他也在耐心地消除悬一楼内部对他的戒心。”

      “不过三年的时间确实不短,而南掌门也着实把他娇惯坏了,噗嗤、对不住,我还记得当年玉公子在江湖女侠身上从无失手的彪炳功绩,难免会对他后来的不通人心感到好笑。”

      “如果我没有猜错,提议再次从悬一楼叛逃的,便是白玉珂本人。”

      “这是一场他和悬一楼串通一气的试探,不过悬一楼不知道的是,白玉珂还想借着这场随时生死一线的危局,从南掌门嘴里挖出昆仑宝藏的秘密。”

      “试探的结果让他和悬一楼都很满意,我相信以南掌门的敏锐,当时定是将计就计了,与复仇相比,重伤濒死、宝藏秘辛,又何足道?”

      “不过南掌门恐怕没有想到,一旦放下戒心,白玉珂竟真的爱上了你,嗯……说爱并不妥当,不过是将南掌门列为不容他人染指的私有物罢了。”

      “所以聿少侠便收到了那本秘笈。”

      “但南掌门当然知道那本秘笈的底细,你可是上一代昆仑掌门的私生女啊!鹤老儿私下里给你讲过多少秘密和禁忌?”

      “可惜聿少侠知道内情之后,反以为喜,而南掌门再一次地,拦不住他。”

      “速成功法、内力相传,聿少侠想要让南掌门尽快拥有报仇的能力,为此,他不惜以性命相酬。”

      “留衣留剑,聿留衣却从不想留名留命。我想那个时候,南掌门和聿少侠之间一定发生了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或许……是争吵吧。”

      “我的聆风听地术并非真的全知,所以我只好猜测……几年的互相扶持,南掌门和聿少侠之间早有默契,你们是志同道合的半身、心意相通的爱人、和不惜刎颈相全的姐弟。”

      “但共同的仇恨悬在头顶,锋利刺骨,让你们谁都不会把这些字眼说出口。”

      “有些话一旦出口,便再不能装聋作哑。南掌门省略的部分恰到好处,确实并无半句谎言,有一天夜里,白玉珂突然上门探望你们二人,他隐隐察觉到不对,又说了些试探的言辞,在他彻底怀疑之前,南掌门便成功地让他认为自己是在因为悬一楼的杀意而不安。”

      “白玉珂附和之外,一定也说过几句‘交给我,你放心’之类的担保,但南掌门和聿少侠已经有了不告而别的借口。”

      “这次的逃亡因为没有白玉珂的内应而分外顺利,而一开始你和聿少侠确实是分头行动的,这也打乱了白玉珂搜索的步调,他应当是确乎担心你的,南掌门。”

      “不过不久之后,白玉珂便只好放弃大肆搜索的举动了,因为悬一楼的内乱开始了,他终于身不由己。”

      “可惜,逃亡在外的南掌门和聿少侠对此一无所知,错过了一个机会。不过重伤初愈和根基不稳,当时也确实不是二位出手的最好时机。”

      “分头行动之后,南掌门确定安全后便想重新和聿少侠取得联络,但聿少侠藏得天衣无缝,一如既往,南掌门总是拿他没办法的。”

      “然后便是聿少侠的突然出现了,他去过悬一楼几趟,想要单枪匹马解决白玉珂,但那时候白玉珂已经爬到了副楼主的宝座,身边几乎无机可乘。所以聿少侠也终于下定决心,只有将他的内力全部传给你,复仇才有完成的可能。”

      “南掌门大概不忍去想,但我依然要告诉你,当时聿少侠身上的伤都是他自己弄的,为了让你不拒绝。”

      “否则他怎么可能伤得如此恰到好处呢?南掌门未必没有怀疑过吧?”

      “事情的结局确实乏善可陈,江湖上的恩仇已经卷帙繁浩,普通的爱恨也不必再添新墨了,但南掌门的故事不同。”

      “今日镂星盘没有响,为了对付我测谎的小手段,南掌门也是煞费苦心了。不过其他地方我尚可以领会,但聿少侠的遗言我却有些难以想通,不知南掌门可否为我解惑?”

      长久的沉默。

      “他最后说的是,‘大哥不再是从前的他了,他已经爬到副楼主,虽然护卫众多,但实战的机会已不如你我,你动手时可以善加利用……南姐姐,我好像嗅到昆仑的气味了,寒浸浸的,又有些甜味,是雪莲开花的味道吧!让我想起我们在雪峰顶上练剑的时候,有几次我几乎就要告诉你,大哥在江湖上是个什么德性,好叫你不要相信他。’”

      又一次沉默,以及从鼻腔发出的轻笑声。

      “……南掌门好机锋。”

      “留衣的话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们的事情也是同样,但我偏不想和人分享,如果不是有求于黄泉君,你别想从我这儿得到半个字。”

      “是我强人所难了,我会为南掌门保守秘密的,所以也请南掌门为我保守一个秘密吧。”

      “哦?”

      “就是我先前所说,我的聆风听地术并非全知的秘密,我还想再逍遥自在几年呢!”

      “藏头露尾黄泉君,也有未了之债么?”

      “咳咳,南掌门所求的事我猜到了,我的规矩想必南掌门也知晓,一命换一命,白玉珂的性命我就收下了。”

      “……有劳。”

      “不劳不劳,规矩就是规矩,你能找来风鸮羽,我就能为你起死回生,再加上南掌门故事也讲得好,那么报酬自然均已付清,我很满意。”

      “……”

      “南掌门紧张的话便起来耍耍剑法如何,说起来,聿少侠返生之后使用的身体并不能与活人相比,恐怕再难练武了。”

      “不过其他功能一应俱全,南掌门大可放心。”

      “黄!泉!君!”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鸮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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