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以诺》猫咪等等

3、第 3 章

　　费尔顿·斯托克现年四十有余，他在半出差半度假的那次东南亚旅行中意外地破获了一起跨国拐卖儿童案，当时他正带着妻子逛街，小女儿妮莉正处在令父母费神烦恼的青春期，趁着他不注意就跑去了一些不太适合孩子去的地方，并且带着他们四岁的小儿子以诺。
　　他收到妮莉的短信时头痛不已，赶紧让妻子联系当地的同事，他率先匆匆忙忙跑向那间在红灯区闻名遐迩的舞厅。
　　妮莉发短信总是带着大量的惊叹号，还有一个接着一个的语气词，几乎连不成完整的句子，她在学校时英文写作课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天啊爸爸！以诺！被当成人质！”
　　“一个小孩子，大概是中国人！周围的保安很凶，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爸爸！我错了，我不该带他来这里……”
　　斯托克先生大致弄清楚了情况，内心隐隐约约冒出来一个猜想，他赶到那里时，进门看到的场景也确实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个地区暗地里买卖雏妓早已不是新鲜事，但是很显然，那个黑发小孩是被意外卷进去的。在拐卖人口这块，小孩和妇女都是商品，最凄惨的就是被器官贩子们买走，内脏被取得干干净净，在手术台上永远睡去。
　　逸生原本也是这个下场，但是那些恶魔看见他外形不错，竟然向老鸨做了交易。
　　他一直坚信孩子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他和妻子有三个孩子，他们调皮捣蛋打翻刚做好的果酱，他们在泥坑里打滚又弄脏新买的地毯，但是他们把天真烂漫分给这个世界，他们的眼里没有恨，只有爱。
　　过后他们把逸生交给了中国警方，没有来得及道别逸生就被送回国了。小儿子以诺一直在他们身边念叨：伊森去哪里了？以诺从来不亲近陌生人，却对逸生有非一般的好感。
　　在得知逸生没有亲人去认他，仍然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福利院之后，斯托克夫妇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去中国领养逸生。
　　既然那些泯灭人性的魔鬼能伤害他，那他们也能用父母的身份让他重新回到温暖的家。

　　午后柔和的阳光照下来，窗前的黑发男孩拿着卡纸小心翼翼地用手工剪刀裁剪着，阳光斜洒在床头的枕头边，中间睡了一个脸蛋肉嘟嘟的金发小孩。
　　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小孩慢慢醒过来，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嘟囔道：“伊森？”
　　逸生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以诺，问道：“怎么了？”
　　以诺摇摇头，头顶一撮卷发往上翘着，正好钻进了阳光里，逸生不由得被那一抹暖金色吸引住目光，看着小孩伸腿跳下床，赤着脚哒哒哒朝他走过来。
　　他到这里已经有三个月，斯托克先生还给他找了专门教英语的老师，他本身头脑就灵活，学习起来进步也特别快，至少现在跟以诺进行简单的交流已经达到畅通无阻了。
　　也只有单独跟以诺在一起时他才会放宽心说说话，面对其他人，他总改不了容易紧张不爱说话的毛病。
　　“你在做什么？”以诺睁大眼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卡纸，逸生把剪好的卡纸展开给他看，是一朵太阳花。
　　以诺看着精巧的剪纸，惊讶地张开了小嘴，逸生把剪纸递给他，看到后面床上的被子还拱成一团，又自然地走过去把床收拾整齐，边边角角都掖好。
　　转过身时看见以诺已经趴在地上，一手拿着那张剪纸，一手拿着蜡笔在画册上涂涂抹抹。那本画册对他们意义非凡，他刚到这个家时没有办法和以诺交流，两个小孩互相在册子上画画，虽然语言不通，但眼神和图画是相通的，以诺画一半天空，再把画册递给他画下一半森林，以诺画上太阳，还非要让他在旁边画月亮——虽然他努力解释过太阳跟月亮是不能同时出现的。
　　逸生坐下凑近小孩，发现他正在画太阳花，由于太用力，抓得手上都蹭上了彩色画蜡。
　　逸生又拿了一张卡纸，想了想，先把卡纸从中对折，再用笔勾勒一个小男孩的轮廓，然后拿来剪刀仔仔细细地沿着线条裁剪。他还没有剪完，一旁的小孩已经画完了太阳花，把蜡笔往地上一搁，欢欢喜喜地把画作从册子上撕下来举到逸生面前塞给他。
　　“伊森，送给你的！”
　　“真的吗？”
　　以诺点点头，又举了举太阳花剪纸，眨巴着蓝眼睛期待地问：“这个，可以给我吗？”
　　逸生忍不住咧嘴轻笑，说：“当然可以。”
　　他把手上的剪刀放下，剪纸展开后是两个小男孩，中间对折的部分没有剪开，看起来就像手牵着手。以诺伸出小手，指着剪纸高兴地说：“这是以诺，这是伊森。”
　　逸生噗嗤笑出声来，一边点点头一边揉了揉以诺的小脑瓜，柔声道：“宝贝，我叫逸——生——”
　　以诺抬头看见逸生含着笑意的黑色眼睛，像繁星点缀的夜空望不见边缘，他喜欢看逸生，无论是那黑曜石眼睛还是丝绸般的黑发，他总想凑过去仔细瞧一瞧，他在别处见过的华人小孩没有一个像逸生这么好看，而且逸生非常纵容他，他可以尽情地趴在他身上或者摸摸他的下巴。
　　他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柔触感，认真说道：“伊——森——”

　　吃晚饭的时候斯托克家的大女儿丽贝卡回来了，丽贝卡正在公立大学上学，平时忙得不着家，逸生也很少见到她，这一天却久违的一家六口都坐在一起吃饭。
　　丽贝卡有着和父亲一样的浅栗色短发，和活泼的妮莉不同，她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姐姐，做事永远井井有条，逸生几乎没有见过她笑，心底总有些不敢面对她。
　　“逸生是不是该上学了？”丽贝卡突然开口道，一边吃着沙拉一边向逸生投过来询问的眼神。
　　“是啊，明天就该去报道了，虽然有点迟，但是——逸生很聪明，很快就能赶上，然后认识认识漂亮小姑娘什么的。”斯托克先生笑呵呵地说，他是一个乐观派，逸生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笃定，就连他自己也没有自信能在学校里顺顺利利地学习或是交朋友，毕竟他才学了三个月英文，而且，他从来没有交过朋友。
　　一旁的以诺把勺子往碗里一扔，故意碰出了清脆的响声，只见他拔高了声音认真道：“伊森不能去上学。”
　　“为什么？”逸生和妮莉同时问道。
　　“因为我不能去，所以他也不能——”
　　妮莉爆发出的惊笑打断了他，她本来在喝水，这下直接呛住了，一顿咳嗽，旁边的斯托克太太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对以诺说：“宝贝，等你再长大点，就能和逸生一起去上学了。”
　　“小傻瓜，逸生又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他去学校还会认识新的小朋友，到时候你就只能自己在家玩喽……”妮莉故意说这话逗以诺，后者低着头不说话，只默默喝着碗里的汤，丽贝卡皱眉呵斥道：“妮莉！”
　　妮莉吐了吐舌头不再开口了，她跟逸生一样，从小就怕丽贝卡。逸生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以诺，但是小孩喝完汤就立马跑回了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
　　逸生有些出神，站起来时带动了手边的玻璃杯，玻璃杯直接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对不起，对不起，我……”他马上蹲下来去捡碎片，过去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出来。
　　你这死孩子，洗个碗都能给我摔了，倒霉玩意！
　　买你回来有什么用？
　　指尖被碎片划过，殷红的血珠一点点渗出来，他的手一直在发抖，感觉肺里的空气在逐渐被外界抽干，他下意识大口喘着气。
　　“逸生！”餐桌旁的父母同时叫道。
　　斯托克夫人赶紧走过来，轻轻把他的手掌摊开，焦急地说：“天啊，都流血了，宝贝，下次不要去碰碎玻璃了，好吗？”
　　她又拿出家庭急救箱给逸生处理伤口，一旁的丽贝卡给父亲一个眼神，严肃地说：“爸爸，我有话想对您说。”
　　他们进了书房，关上门，父女俩皱着眉头的样子倒是十分相似，丽贝卡单刀直入道：“爸爸，您也看见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快乐吗？”
　　“他刚来，有一点不适应是正常的，他是一个好孩子，我和你妈妈也在全心爱他，你不用担心，丽贝卡。”
　　“您和妈妈只想满足自己的一厢情愿，你们没有问过逸生的意见吧，不，你们肯定问了，他当然会同意，没有哪个福利院的孩子会拒绝的，但是你们想过吗，他想要的可能是真正的，他自己的父母。”
　　斯托克先生感到有点头晕，他尽量平静地低声说：“丽贝卡，我们查过了，没有任何线索，资料里根本没有他的记录，他的父母或者已经去世了，或者根本没有报案。”
　　丽贝卡沉默了，她揉了揉太阳穴，一把将短发拢在耳后。斯托克先生慈爱地看着她，温声说道：“你看，他虽然不爱说话，其实他的英语已经学得相当不错，他和以诺也相处得很好，比那时候开朗多了。”
　　“以诺确实很喜欢他，让我有点意外。”丽贝卡想，要知道从前的以诺除了家人谁都不理，现在多了个逸生，也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他们俩相当合拍吧。
　　最开始，她对父母头脑一热就去大洋彼岸领养一个小孩的举动感到有些不解，在听说了这个小孩的经历以后她很同情，同时也有所顾虑，在这个跟他过去完全不同的环境里生活，他真的愿意吗。
　　在丽贝卡看来，逸生太过局促和小心翼翼，忧郁的眼神也让她担心。
　　他们开门回到客厅时，斯托克夫人正在对逸生说着什么。
　　“宝贝，”她的声音温柔而有力，她轻轻摸了摸逸生的头发，道，“你可以打碎东西，也可以在沙坑里打滚什么的，衣服脏了也没关系，”
　　“你不需要做任何家务，小朋友就应该好好地玩，我希望你放松一点，你可以犯错，以诺、妮莉和丽贝卡大家都会犯错，家是一个允许犯错的地方，我们绝对不会因为你打碎一个杯子就不爱你了。”
　　“放松一点，好吗？”
　　逸生手被仔细地包扎好了，虽然还传来一阵阵刺痛，但是他仿佛毫无知觉，只有鼻腔逐渐酸涩。
　　他点了点头，又被拥抱了一下，他想，之前的苦难可能是在考验他，他要先历经命运的挑战才能遇见斯托克一家人。
　　因为他们太温暖了，就像一个梦，他不敢醒来，害怕自己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地狱里。
　　他是犍陀多，这是他的蜘蛛丝。

　　逸生回到房间，以诺迫不及待扑上来，他刚刚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但心里还在跟妮莉怄气不想出去，就趴在门口开了一条缝往外看，此时看见逸生手上缠的纱布，他撇着嘴，像个小大人一样教训他：“你太不小心了，伊森！”
　　逸生笑了笑，心说大惊小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用英语表达，想了想只说了句谢谢你的关心。
　　他看见以诺叹了口气，满脸愁容，小孩子露出这种表情倒是显得十分可爱，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以诺。”
　　“你明天就要去上学了。”
　　“是的。”
　　以诺伸手抱住他，小脸埋在他肚子上，闷闷地说：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有很多人觉得孤儿就应该自立自强，就必须热爱生活，但是他可能不太符合这些期望，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信心，他对陌生的东西束手无策，甚至还没有学会如何跟别人交往，但唯一肯定的是，他跟以诺在一起很轻松快乐，他也乐意一直这样下去。逸生蹲下来亲了一口以诺的脸蛋，揉着那一头小卷毛说道：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