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又过了一年。”
辛越抱着一碗青枣，抱着膝盖坐在石台阶上，身后是两扇朱漆斑驳的大门，门之间开了细细一条缝，透着一线天。
时下已近年关，香客尤其多了起来。从山上往下一望，这山路上的人如同一条扭动的长龙般，在山上的林间穿梭。
竹净同她道：“殿下，您别心急，总有机会能回去的。”
他这话年年说，岁岁说，这都已经过去十二年了，还是半点没盼头。
竹净是这兴教寺里一个小和尚，刚一生下来就在这寺里了，平日里无事就在这寺正殿前扫扫地上的落叶。
他挥了几次扫帚，就收了手，慢腾腾挪到这偏僻侧门处，在辛越旁边蹲着。
辛越扫了他一眼：“和尚，我看着，那边那位粉衣姑娘挺合你心意，不如我去和你师傅说一说，趁此让你还俗了罢。”
竹净抄了一双手：“殿下别总拿我开心。”
这天儿冷了好一阵子，树上的叶子早就落光了，他却独独这些天跑出来扫地。
“你直了眼睛盯着瞅，莫不是瞧出来那姑娘身上有什么大运势？”
竹净干干笑了一声：“殿下风趣得紧。”
他起身整整袖子，远远朝着那位姑娘漫不经心走了过去。辛越瞧见他那袖中隐隐露出一截子粉色的丝帕，正与那姑娘身上的衣裙同色。
辛越嘴角撇了撇。
竹净本不是个一心参佛法的和尚，却怕是要在这庙里把自己交代了。
辛越正经是南诏的公主，却没有一点公主殿下的样子。
自三岁起就作为人质被送到这北唐，初时寄养在唐宫里一处冷僻院落，从来无人问津。长到五岁时，和大唐皇帝的小儿子在宫巷里狭路相逢打了一架，把他额角上磕出了点血，却偏偏好巧不巧，这小皇子的生母韦氏良娣正好经过。这韦良娣叫人来先将辛越狠狠修理了一顿，打得半死不活，再到皇帝面前一通哭诉。皇帝对她恩宠正盛，自然见不得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一纸诏令将辛越送到了这长安城外少陵原畔的护国兴教寺里教养，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这一磨就磨了十二年，看样子，还得接着往下磨。
她无事就妄想着，能想回南诏去。
当年的老皇帝早已驾崩多年，如今的皇帝也已经在位一十又一年，谁还能想起她这个南诏公主来，怕是也要将这辈子交代在这兴教寺里了。
红宝姑姑说过，这世上的事是好是坏，都说不准的。
来北唐不久，就从南诏传来消息，大皇子逼宫叛变，以乱成贼子的名义诛杀了另外几个夺位的王子，还株连了他们的母家。辛越的母妃就是其中一个，因为她有个一心想要君临天下的同胞哥哥，却没有敌过他们的大哥。
红宝姑姑擦着眼泪同辛越讲：“殿下你看，幸好我们来了北唐…”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当时辛越少不更事，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在这寺里过，自然有寺里的好处。十多年来，过得倒也平顺，没事偷吃个烧鸡，供桌上顺个香蕉苹果也是自在，再没人叫她磨性子。
辛越生平最恨的就是磨性子三个字。
辛越收了收怀里的碗，塞了一个冬枣进嘴里。
远远两个官差骑着两匹高头大马进得寺门来，马上就有小沙弥上前去，伸手牵着马缰绳同他们低声说了几句。
寺里人尽皆知，三日之后，北唐皇帝要来这护国寺里打醮，想是要趁着年关，祈求上天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会子，想是先行前来打点的人已经到了，好帮皇帝在三日之后做足皇家的排场，撑好皇家的颜面。
辛越吐出一个枣核来在手里，想着这皇帝要过来，她一个修行的人可是连面都见不到的，和她也没什么关系，正打算起身踱开。
刚一起身屁股还没拍两下，就觉得那方位原嚷嚷的人声都禁了声，安静得跟都哑巴了似的。她偏头望过去，只见又有两匹高头大马进了寺来，上面端坐着两位华贵公子哥，看官服正是官差，道路两边的官差、和尚、香客都噤若寒蝉，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
那两位公子哥的衣着，一看就是和皇家有点沾亲带故的。年长的那位正边走边慢慢转头扫视这座寺院，另一位年轻些的却似不在意，一路目不斜视。
辛越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跪一跪，可又一想，自己离得远人家也未必能看到。
心里这么想，她一手护着枣碗，弓了身子快速闪进了旁边的一条小道。
到了傍晚时分，竹净进来翠苑。
辛越正炒着一锅冬笋：“和尚，你这是被人勾了魂？”
他一屁股坐下，灌了三杯凉茶：“殿下今天是不是在那两位官老爷进门的时候偷偷走掉了？那位官爷说瞧你行迹可疑，当场就要让人把殿下拿下盘查，幸好另一位官爷拦住说不必草木皆兵才算罢。”
辛越“咦”了声，细细想了想，自己当时脚底抹油急急避开的动作是有那么点猥琐。
竹净道：“近几日殿下行事着紧些，这庙里现在重兵把守，刀枪不进，官爷们都上心，护得紧得很。”
辛越拨着菜铲不置可否，瞧着竹净白净的面皮春风荡漾，眼波含笑，心里想着他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提点她，倒是有点感动，面上却没好气地催他赶紧走，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
竹净前脚一走，后脚笋片就出了锅。
辛越盛了一碗白粥和一碗冬笋，送到了红宝姑姑的卧榻旁，一口口喂她吃完才出来。
天色已经不早，闪着几颗星星，翠苑里她手值的几棵孤竹，叶片微微泛着黄。
遥想她刚来的时候，这翠苑不过是一间久无人居的毛竹房，正正在寺庙后门外的一处空地上，门前围了一圈颤颤巍巍的木片子算是院子，里面光秃秃，除了几根杂草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那几根竹子，踱着步子，想着要在竹子旁边再种些菜蔬，为姑姑多添些吃食。
正琢磨着，就远远看见一名小沙弥领着一个身着宫装的婢女朝她走来。临近了，小沙弥就退到一旁，那婢女恭恭敬敬问了辛越好，又恭恭敬敬道：“听闻姑娘会些医术，我家大人前天夜里受了凉，现今身子有些不大痛快，想请姑娘去看看。”
辛越心下觉得奇怪，问小沙弥道：“寺里的李郎中呢？”
小沙弥回道：“李郎中前日告了假，要回家过年，看他老母亲去了。”
辛越想着这婢女就是那两位公子哥的人，自己的医术不过是个半吊子，心里觉得有些麻烦，又转而一想才道：“好，你这就带我去。”又边走边问：“我帮你家大人瞧病，可有诊金？”
小沙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姑娘可真会说笑。”
辛越看了看他，没见过，想是新来的，自然不知道她现今做事可是只认钱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