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我又做噩梦了！
此时，时值初秋，天气还尚有些炎热，我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稀薄的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黏黏腻腻的很是难受。
我下得床来，走到桌旁就着茶壶给自己灌了一肚子凉茶，却不曾减去心头半分燥热。
蓦地，一道清幽的琴音响起，传入耳中犹如天籁，扣人心弦。
我随手披了件外裳步出房间，穿过后/庭花园，花园有一池，池正中有一亭，两头以廊桥相连，天上明月高悬，倒映在水池中，一池水在明月映衬下流光溢彩，波光粼粼。
我到时琴音初歇，弹琴之人正负手立在池畔，他身着一袭白衣，在明月映照下身材显的愈发颀长，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他唇色如玉，唇角微弯，带着淡淡的笑容，如三月阳光，让人舒适惬意，还带着让人难以觉察的疏远感，月光映照着他姣好的容颜，和一池水交相辉映，愈发凸显出他的淡雅气质。
他便是我现在的主人，如今归云庄的庄主——冯绍民。
他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在岐黄之术的研究上也颇有造诣，他太完美，完美的我难以望其项背。
他就好似天上的那轮皓月，而我只是地下散发着微弱萤光的萤火虫，能够这样跟在他身边，默默陪着他，照顾好他我心里也是极欢喜的。
我时常想，他这么完美的一个男子，世间只怕再难找到同样完美的女子与他相配，恐怕只有月中的嫦娥仙子才能与他相配。
几日后，我终于见到了那个与爷相与的女子，她虽不是月中嫦娥，却也是人间的凤凰——天香长公主。
自从公主来到‘素香居’，从平时爷和公主相处的点滴，我看得出来，公主在爷心中的位置很重要，很重要。
可他却还是伤了公主的心。
这天夜里，我依然从噩梦中惊醒，起身披了件外裳就如往常一样去了花园，这晚的月亮和那晚一样，高高悬于夜空，熠熠生辉，我到花园的时候，公主正在池上亭子，抱着一壶酒对月独酌，脚下还七零八落的躺着几个酒瓶。
看到我来，她兀自倒了一杯酒塞到我手中，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弄影，你来的正好，来，陪我一起喝一杯。”
我在她旁边坐下来，“公主，您还病着，喝酒伤身，爷知道了会心疼的！”
公主听后，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她也知道什么叫心疼？可她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公主指指自己的胸口，“我心心念念的人是她，想要嫁的人也是她，可她却要我和我不喜欢的人成亲，她凭什么安排我的一切？”
公主的问题，我无法回答，爷明明很在意公主，却为何还是要把她一再的推开。
三天前，公主在雨中昏倒在‘素香居’的门口，爷冒着瓢泼大雨把公主抱回来。
当天晚上，公主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喝不进药，爷将公主揽在怀里，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给公主喂药，每喂一口他都会细心的把溢出嘴角的药水擦干，然后再接着喂下一口。
喂完药，爷扶着公主躺下来，轻柔的替她盖好被子，然后静静的坐在床头，轻抚着公主额前细碎的头发，一只手紧攥着公主的手，眼里满是疼惜。
这个时候，我既羡慕公主，又嫉妒她。
我跟在爷身边三年时间，他历来都是不苟言笑的，脸上时常挂着寒霜，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哪怕是对我，也是冷若寒霜。
我常常安慰自己，爷眼中的温柔会有那么一天，也会落在我的身上，也会有属于我的那一刻。
直到这刻我才明白，爷的温柔永远，也只会属于公主，只有在面对公主的时候，他的眼中才会充盈着满满的温柔。
公主还是离开了，她没有回宫，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那几日，素来做事自持，从不喝醉的人却每天把自己灌的烂醉如泥。
我看在眼里，却爱莫能助，心底仿佛寒冬的晨雾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疼痛在心间蔓延，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只有疼痛和死灰般的沉寂。
爷又喝醉了，我不忍看他颓丧的样子，忍不住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既然您喜欢公主，为何还要把她推开？”
“因为，我给不了她幸福！”
爷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浮着淡淡的哀伤，透过他的眼眸我看到他眼底的无奈甚至是绝望。
我征在那里，心底也跟着隐隐发疼，一个是草莽英雄，一个是天之骄女，两个不同天平的人，注定相守无望。
爷说完这句话，靠在我的腿上，像个孩子似的嘤嘤哭泣，嘴里一直断断续续的嘟囔着同一句话。
这是我第一次和爷这么的接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明明可以触手可及，却又感觉他离我好远，我祈祷上苍，让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和他多待一会，再多待一会，这样我就能多给他一点温暖。
******
半年后，接到朝廷密函，有一份事关朝廷的机密文件落在平阳王手里，要归云庄想办法弄到手。
爷带着我夜探平阳王府，不想中计落入平阳王的圈套。
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密文件，或许这是平阳王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意在引我们上钩。
我们还是乖乖的入了瓮。
那天的战斗很激烈，爷为了救我身上中了一箭，等我们摆脱追杀，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洇湿大半。
我半拖半拽扶着他，在林中山脚找到一间无人居住的茅屋，草草收拾一下，我扶着他躺下，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就要给他清洗伤口和上药。
经过长时间的奔走，他身上的衣服和伤口黏在一起，我拿出匕首，小心的从伤口处把他的衣服挑开，随后我将他带血的衣服一点一点的和他的肌肤剥离。
将他衣服完全脱去，我才明白为何他说出‘不能带给公主幸福’那句话时眼里会浮着哀伤，为何他的眼里会带着无奈和绝望。
他……不，应该是她，原来是美婵娟，和我一样，是个女人。
虽然知道她是一个女人，可我还是喜欢叫她爷，她永远是弄影的爷。
爷发烧了，而且烧的很厉害，嘴皮烧的起了一层皮，她昏昏沉沉的躺着，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我凑到她的唇边，仔细倾听，我听到她一直唤着公主的闺名。
爷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她是唤着公主的闺名醒过来的。
“爷，您醒了，伤口还疼吗？”我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手上。
她接过来，轻轻的啜了一小口，方才虚弱的开口，“弄影……”我或许能猜到她要说什么，或者会问什么，不过她什么都没有问，停顿了一会她才轻轻的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我笑笑，“爷，您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该是饿极了，弄影这就给您弄点吃的。”
我说完匆忙起身跑向厨房，在厨房找个位置坐下来，心里涌起一阵不知名的酸涩。
公主知道她是女人，依然心心念念想着她，依然想着要和她在一起；我知道她是女人，却不曾对她的依恋减去半分，依然想要像以前一样，跟在她的身边照顾她，我想要她幸福，只要她幸福，弄影也肯定是极幸福的。
******
再见到公主是在半月后。
那时候公主已经被人重伤，身中剧毒，性命危在旦夕。
那几日，爷冒着危险去深山老林悬崖峭壁采得药材，衣不解带亲自守着公主整整泡了七天七夜的药浴，公主体内的毒素才彻底清除。
公主的伤势在爷的精心照料下逐渐康复，她和爷之间的关系也得到缓和，两人的关系也变的愈发亲密无间。
公主喜食甘蔗，恰逢晚春，这金贵物什在市面上有市无价，爷总会想方设法给她弄来；公主好奇心重，爷有时候也会弄一些新奇玩意儿带给她。
那段时日该是爷最快活的日子。
时间没过多久，京城又一次发来密函，急召她和公主回京。
向晚，我从厨房出来，一眼便瞥见爷独自站在离茅屋不远的柳树下，她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出神的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那柳枝儿似一道绿色的幕帘，微风拂过，吹动柳枝儿，也卷起她白色衣袂，远远看着恍若嫡仙降世。
她看着天空，我看着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京城太危险，留下来，和公主留下来。
她的身份将会是她最大的威胁。
我不想她回京涉险！
最后，爷还是和公主一道回了京城。
那些一直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打的很准，直接打在爷的七寸。
难民如潮水一般堵在公主府门口，堵住皇宫宫门，他们义愤填膺，要求交出罔顾人伦纲常，惹怒神灵，致使蝗灾泛滥的女驸马。
可他们忘了，正是这个女驸马提出一系列措施，才让他们在京城有一席安生之地。
皇帝迫于舆论压力，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将爷关押在天牢，颁下圣旨不日问斩，公主府也被重兵重重把守，说是保护公主的安全。
我知道，公主也被禁足了。
******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爷。
我曾试着闯公主府，看看公主是否有法子救她，都失败了，重兵把守的公主府，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也曾在皇宫附近盘桓，试图找到救爷的方法，都是无功而返。
爷行刑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天。
我回到自己暂住的小院。
院里有一棵银杏树，昏黄的夕阳打在树上，洒落一地碎影。
我走到树下，从腰里摸出一把匕首随意把玩着，我手上突然用力，匕首脱离我的手心，倏然朝着树上的一团人影飞去。
那人武功不弱，轻松躲过暗器，从杏树上飘然飞落，“弄影，是我。”
我放下按在剑柄的手，看向来人，“啸风……”
啸风告诉我，老庄主半月前就已经来到京城，正在想办法搭救爷。
我看着他不说话，心底有种酸酸涩涩的东西在翻滚。他像以前一样揉揉我的头发，“傻丫头，苦了你了，我们一起把爷救出来。”
我和啸风都是孤儿，自小被老庄主收养，被收养的还有雷霆和烈火。
我和啸风最亲，他痴长我几岁，所以从小总是像哥哥一样呵护着我。
我们跟了爷之后，我经常傻傻的问他，“啸风，你说爷会喜欢我吗？”
他每次都笑笑，“等你大一点，再大一点，爷就会喜欢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总会看着远处。
他总把我当成孩子，我赌气扭头就走，而后身后总会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有时候我在爷那里受了委屈，都会去他那里，他总是揉着我的头发轻声安慰我，一如现在这样。
这些天我心力交瘁，靠着自己一个人，靠着自己单薄的力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睁睁看着爷准备上断头台。
啸风给我带来了希望，我不在是一个人，有老庄主在，有啸风在，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靠着面前宽阔的肩膀，咬着牙无声哭泣，啸风只是轻抚着我，喃喃念叨着，“傻丫头，傻丫头……”
我和啸风一起去了老庄主落脚的地儿。
雷霆和烈火也在，才进门雷霆就朝我们走过来，他告诉我们说，“宫里来人了，正在老庄主房里。”
他们一定是商量救爷的事。
我急匆匆拔腿就跑，才接近老庄主房间，就听到一道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皇上的意思是找个合适的人李代桃僵，把驸马爷从牢里换出来，只是……”我听到那道声音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驸马爷问斩在即，这合适的人不好找啊……”
“老庄主，”我猛的推门进去，还未等屋里的人回话，便抢着说到，“我去，让我去把爷换出来！”
“弄影？！”老庄主当即拒绝了我的要求，他措辞严厉，“谁让你进来的，还不赶快出去！”
我看着他摇摇头，眼角余光看到宫里来的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说，“弄影和爷共处三年，她的言谈举止我都一清二楚，要模仿并不难，且我们都同为女子，爷现在问斩在即，唯有弄影才是最合适的人。”
老庄主神色有所动容，但他还是再一次拒绝，“弄影，别说了，素儿不会同意的。”
我急了，跪地恳求道，“老庄主，弄影求您，如果真的要死一个人的话，就让弄影去吧！”我指着外面，“如今朝廷动荡不安，皇上和朝廷都需要爷，弄影不同，弄影只是地下的一点微末萤光，如果弄影的死能换来朝廷和百姓的安宁，那弄影也算死得其所了。”
我望望外面，还有公主还在等着她讷！
禁不住我的执拗和恳求，老庄主迫于无奈答应了我的请求。
再次见到爷，是在天牢，才一月时间，她整个人变的形销骨立，削瘦了许多。
爷如果知道我们的计划，是不会同意的，所以皇帝事先在她喝的酒中下了蒙汗药。
药劲很快上来，她摇摇晃晃踉跄着步子朝我走来，我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轻轻的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
我看着刑台下面那一双双眼睛，那是一双双带着鄙夷，得意，幸灾乐祸的眼睛。
我很快找到那双眼睛，在对面的酒楼，虽然易了容，但我知道是她。
她的眼里带着柔和的光，我知道那是不属于公主，不属于任何人，独属于我的温柔。
我朝着她开心的笑。
想到昨晚我说的话。
我告诉她，我不后悔，为她而死，我死而无怨！
只是，那抹温柔，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