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从军行》君随缘

34、障眼

　　沈大寒从来没有慕容羲叫过自己名字，从来没有。
　　慕容羲这一声似怨似叹，似有说不尽的怅惘，若是沈大寒前世阅历再小几岁，又或者这一生修炼武功时下的力气稍微少一点，只怕都要糟糕。好在沈大寒听出了不妙，听见身后有劲气袭来，并没有转身，而是足下发力，眨眼间就向屋角掠开了三五尺，然后折而向北，目标是后窗。
　　其实前后几个门窗有六皇子的侍卫在看守，只不过据沈大寒留意，后窗的人似乎少些。
　　“砰”地一声大响，沈大寒百忙之中扭头看了一眼，慕容羲拿来袭击她的居然是一本折子，一角已经砸入墙里。
　　沈大寒心中赞叹，然而她自己更不妙，眼见后窗近在咫尺，岂料突然觉得眼前似有乌压压地一片，她连忙折身变招，却已经来不及了，后颈搁上了一只温暖到有些灼热的手。
　　沈大寒丝毫不露逃跑失败的怯意，笑道：“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慕容羲的声音丝毫听不出不悦之意，“以下犯上，伤及主将，该当何罪？”
　　沈大寒因为淘气，常背军纪的，这条很熟悉，她道：“杖八十，褫夺军籍，遣返回乡。”
　　慕容羲将她推到墙角去面壁，声音似古井无波，沈大寒感觉自己初见时的那个慕容羲大概又回来了，“那就先打八十？其余责罚先记着，将来再犯事了一并处理。”
　　这时候要再不自救就是傻瓜了，沈大寒有意在慕容羲的掌下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不敢顶撞，只是对着墙壁轻叹道：“将军恕罪，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慕容羲不知怎地凑近了，轻声道：“我不想听。”
　　方才那一声，早有侍卫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此刻想是看见慕容羲与沈大寒在墙角里拥在一处，识趣的将门都带上了。
　　只不过门那边的角度不对，细看两人并不是相拥，只不过是慕容羲挨近了她，从她背后环抱着她，只是为了解她腰间的革带。
　　这条革带多半也是慕容羲的旧物，除了环扣是铜镀金的之外，并无多余的装饰，兰影给沈大寒准备的整套衣饰中的一件，沈大寒也没想过拒绝，既给了便系上。
　　可是慕容羲将她的腰带解下来了，沈大寒虽然对着墙，突然生出了些不好的念头，颤声道：“将军饶命啊。”
　　——似慕容羲这样的武学高手要杀人，飞花摘叶也能办到，取一条带有铜带扣的革带，这是想虐待死她吗？虽然打八十大板可能也是个死，但是死于军法之下和死于私刑之下还是有区别的，沈大寒又试探道：“将军……可以直接把我丢出去交军法处置，别自己动手，仔细手疼。”
　　慕容羲并不说话，顺手将她的外袍剥下来丢在一旁，这才叹道：“本将都快治不了的人，不敢纵虎归山。”
　　他距离太近，沈大寒转身的话一定会撞上他，只能对着墙表演悲伤欲绝，“大寒自知罪该万死，求将军留我一命，一定有用的。”
　　慕容羲不知是笑是叹，凑近了俯在她耳边问道：“有用？用来气死我吗？”
　　这就有点过份了，沈大寒为了躲他，和面前的墙已经没有什么距离，与身后的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距离了。洛阳府捕房的墙还是才修整过没多年，只是也忒结实了些，是本朝建筑常用的砖石墙壁，根本没有破墙而出的机会。
　　沈大寒无处可躲，理智似乎也不怎么够用，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是分析慕容羲的心理状态找个突破口，转移他的注意力使他不至于太激动，说不定能逃过此劫。
　　然而她不能，此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智商不够。
　　“怎么突然不作妖了？”慕容羲的气息扑在她耳畔，立即引燃了燎原大火。
　　“求饶又没用啊。”沈大寒只盼墙上有条缝，自己先把脑袋埋进去，可以粉饰太平，“大寒知错，请将军责罚吧。”
　　这也是她少有自称名字的时候，她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慕容羲心里那无明火烧的更旺盛，将面壁等死的她扳过来面对着自己，“错在哪儿？”
　　沈大寒只望了他一眼，那个清清冷泠近在毫厘也仿佛端坐云上的慕容羲重又回来了，纵有嗔怒，现在也是慢慢消散的状态。
　　她的理智也在慢慢恢复中，声音缓，“机事不密则害成，没有让三公主相信……。”
　　她这句话并没有说完，“相信”那两个字就被慕容羲以唇堵在舌尖了。
　　沈大寒万想不到这次竟然是她生平绝少有的错判形势，慕容羲生气的原因，大约与她的想不大一样。
　　理智又失踪了，沈大寒脑中混沌，完全分析不出来为什么好好说着话，慕容羲突然又使什么美人计？
　　对于沈大寒这种类似近卫的身份，训练管理自有一些法门，好容易抓着她的错，纵然心中疼惜，也要先打一顿再施恩安抚，让她为之死心塌地。未来心理学界研究过这种技术，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古代人简单的多，称之为恩威并施。
　　——总是拿她来做些障眼法，搞多了容易引发一些致命的误会的。
　　当然，沈大寒也知道，会误会的只有自己，误会之后受伤害的也只有自己，与慕容羲无关。

　　慕容羲吻了一阵，见她凤眸微阖，气息紊乱，粉面挑花，连耳垂也泛着粉嫩，一时心动，又凑过去吻她的耳垂，直到沉醉的她稍微清醒些，这才用极低的声音问她道：“知道为什么要罚你吗？”
　　沈大寒心道胡乱说话毁你清誉还不算么？尤其又是这种无法对人解释的隐疾，然而她不敢说。
　　慕容羲按住她的额头晃了晃，轻声道：“我修习的内功心法主张清心寡欲，所以向来有坐怀不乱的名声，你那篇胡诌有人信，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沈大寒万想不到他竟然会解释这个，一时脑袋都要炸了，想也知道慕容羲这样的品貌家世，觊觎他的绝非一两位公主，只怕要用黑手段的也多，他能单身到现在，绝对是凭实力的。
　　“不过我觉得这种事无需向外人解释，将来我媳妇满意就行。”慕容羲见她羞窘到整个人都要僵成一座木雕，忍不住要加把火，看看能不能把她烧起来，“你最大的问题，是做事不利索，没能让三公主为你守口如瓶，结果现在天下尽知。”
　　沈大寒脑中乱糟糟的仿佛正在渡九天雷劫，半晌才从咽喉间卡出几个字，“我……知错了。”
　　“所以今天就得打你一顿以示惩戒，不然我毫无反应，只怕就有人怀疑你说的是假的……等她再来找你麻烦，你又如何了局？”慕容羲笑道。
　　沈大寒点头称是，打她还要把道理讲明白，慕容羲这是吃错了药吗？
　　接下来她就知道不是了，慕容羲其实另有所图，他道：“我一会打你时，不妨呼痛惨一些，大声一些更好。”
　　沈大寒连心跳都要为之停止了，这爷们是有什么新的阴谋诡计吗？完全可以早点说！为什么又搞美人计！
　　再施这等怀柔政策，她非得沦陷不可。
　　理智是个好东西，必须时刻警觉，否则粉身碎骨也不够回报慕容羲的美人计啊……沈大寒心中感慨，还好她并没有什么万里河山，否则早拱手相让给慕容羲求欢了。
　　不不不，重点难道不是先给了颗糖，然后再打吗？顺序颠倒了，干的事又没什么区别啊。沈大寒挨了慕容羲拿革带打的第一下时，才醒悟过来。
　　虽然该打，可是挨打总归是会疼的——虽然慕容羲手下留情打的不怎么疼，但还是会疼的啊！
　　慕容羲见她忘记喊疼，然而眉尖微蹙，脸上桃花红渐渐消散了，只道是自己下手重了，含笑道：“这样吧，八十击内，允许你来抢我手中这条革带，没抢到就挨打，不过打翻了卷宗，弄的屋子里乱七八糟可不行。”
　　沈大寒那双丹凤眼立即就亮了，像是载满了星光。

　　钦差大人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关起门来把他那个宠姬打了一个多时辰，那女子挺惨的，据说嗓子都喊哑了。当然钦差大人多半还是手下留情的，只是给这女子吃点小苦头，并没有打算要她命的意思。
　　杜府尹听说了，忙命他的大管家杜潇带着几个略懂医术的侍婢，送了些金创药过来。谁知道慕容羲将军不许给那宠姬治伤，也不许她去准备好的静室休息。据去探看的大管家杜潇回来报告，慕容将军仍在细看卷宗，那位宠姬衣衫不整，蜷在他怀里哭的晕厥过去了。
　　经此一事，慕容将军心情不好，将所有人都训斥了一通，包括六皇子那些侍卫，都命退至一丈外警卫，非传唤不得进去。
　　杜府尹仍然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那些卷宗所载内容自是真实情况，钦差大人到底能看出什么来，谁也说不准，但是必定能看出他们洛阳府殚精竭虑，奋勇办差——又没找到凶手。
　　拖了这么久，应该更找不到凶手。
　　可是杜府尹心中总是觉得不安，六皇子的侍卫又将军那捕房围的铁桶一般，就算是想要一把火烧了那些卷宗，也没有机会。
　　为今之计，只有……杜府尹下了决断，他匆匆去密室写了封信，用火漆封好之后，出来交给大管家杜潇，吩咐道：“现在去送至城西斜柳街甲巷尽头第一家，墙上垂着紫薇花的那家便是。”
　　杜潇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但是如此深夜去送信，必定是十分要紧的东西，他略一收拾便取了一骑快马，纵马往斜柳街赶。
　　幸今夜月色还不错，纵没有掌灯也不至于跑岔了道，至甲巷时，巡街的更夫已经在敲五更天的梆子了，杜潇心中焦虑也没有细看周围，匆匆进了甲巷，见最未一家墙上确实垂的有紫薇花藤，便上去敲门。
　　暗夜里拍门的声音特别响亮，巷里其他家的狗一条接着一条吠了起来，然而屋里始终没有人出来开门。
　　杜潇虽然没有什么武功，这墙又不高，翻墙的本事还是有的，他乍着胆子爬上墙去，见这小院并不大，院西这边是半个紫薇花架，院中一口井，院东栽着一棵石榴树，与洛阳城中的普通人家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跳入院中这才发现那树叶低垂的石榴树下，似乎还倒着一个人，他匆匆过去一看，发现那是名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头发花白，颌下微须，一身半旧补丁打补丁的纻袍，胸口中了一箭，已经气绝身亡。
　　尸身尤温，死不瞑目，应该是新死未久。杜潇瑟瑟发抖，半晌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尖叫，“来人啊！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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