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劫》迁客Luo

7、血色蔓延

　　孤冷的雪峰之上，一个青衣男子凝视着一面光滑明亮的镜子，镜子里倒映的却不是他俊秀的容貌，而是一个白衣背剑的高挑男子身影。
　　楚桁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深深看着镜中的楚熙。

　　桓堂大殿的背面是一块波光闪动的湖泊，极静，极美。深夜的晚风略带凉意，伴随着流水的响声，让人昏昏欲睡。
　　两个女子的背影沉默着立在湖泊中央的一座典雅的小桥上，二人皆着紫衣，衣袂飘飘，扶着桥栏撑在栏上，立于一片皎洁月光之中。
　　一人对着她身边的人开口：“你觉得，容傾怎么样。”
　　那人的薄唇边牵起一抹嘲弄的笑：“不足为惧。”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道：“但楚熙，绝非善类。他作为昆仑修为最高之人几乎放眼天下无敌手，不可能这么容易下凡。除非，他的大劫要到了。”
　　另一个女子冷笑了出来： “那么，我们何不直接照着那人的意思，给他送来个劫呢？”
　　“没错。”

　　楚熙独自一人回到客房，仿佛感知到他人的目光，他抬头向天空，也就是楚桁看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楚桁一瞬间有些慌乱，显然以为楚熙发现了自己。但慌乱也就一瞬间的事。因为他发现，楚熙的目光没有焦点。
　　确实。楚熙眼前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天空，苍苍茫茫，在一日天光的烘烤下，终于沉黑下去。
　　楚熙终于回到自己房中。
　　一进房，他便察觉到不对了。他的房间里明明燃着火炉，却呵气成霜，温度奇低。
　　楚熙垂下眼眸，望着眼前空空荡荡的房间，道：“阿盼。”
　　房间中央升腾起白雾。一个女子从白雾中走出，眉目里盛满了恼怒的火焰。若是他人见到在外头一向清冷胜过楚熙的顾盼此时都模样，非得洗洗眼睛才是。
　　“楚熙，你他妈什么意思！你怎么和我说的？！”顾盼一上来便没好话。“别想骗过我！这不是什么疑问！你必须回答！”
　　楚熙施施然坐到自己床上，挑了下眉：“什么什么意思？”
　　他眉形修长，一挑，将本棱角分明的眉眼挑得更是好看了。
　　可顾盼并不吃这套。它怒极反笑：“你有本事便今晚铲平了桓堂，我倒还高兴些。如今拖着人不知在做什么！”
　　楚熙淡淡道：“桓堂之中，并非绝无善类。不可错杀。”
　　顾盼眼眸之间的怒火更甚：“你这次下凡是来避劫的！不是去帮那个凡人去找什么狗屁记忆的！你明明知道楚桁对你的态度，你不玩死自己不罢休是不是！现在他还勉强有些耐心，将来你把他惹得不耐烦了，直接派人来怎么办！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楚熙仗着厉害，随便玩自己是不是？！还有那个凡人，你怎么就确定他是凡人！”
　　楚熙语调波澜不惊：“他自然不是凡人。”
　　顾盼凌厉的话语滞住了，毕竟她也没想到楚熙如此直接明了：“你说什么？”
　　楚熙起身，随手拿起一边的黄泉剑道：“我看人不会看错。他天生妖法大成。我会放任一个稍加点拨便步入邪道的少年自生自灭，由他在深山老林里头任人找到他？”
　　况且，他曾经誓死也不入的红尘，在好不容易放下心结之后重归，自然是去找人的。
　　“天生……”顾盼几乎呆滞。凭借自己的修为都可以察觉到不对劲，想必楚熙早就晓得了吧。
　　容傾跟着楚熙也未免不是件好事，但这人必然魔性深重，终究有一日妨碍了楚熙……
　　顾盼当机立断，身形突然消失，白雾再次升腾而起。楚熙刚要阻拦，忽然反应过来她要去做什么。他立刻飞身出门到容傾房中。果不其然，顾盼已经在其中搜寻容傾的踪迹了。
　　顾盼的法器名叫瞬雪，是两把长剑。这两把剑有隐藏身影之能，让本不善修道的顾盼也修为大进。如今，她生生将这等绝技，用在追杀一个小小容倾身上。
　　顾盼已经到了容傾床边，床上的少年刚被惊醒，就见到眼前剑光一闪，两把长剑，从胸口两处直直贯穿出去！
　　楚熙下凡以来第一次慌了神。他终究没有用剑，而是用掌风将顾盼用三两招逼退，立刻冲来帮容傾疗伤。但少年心脏被贯穿，已经气若游丝。口鼻之中溢出鲜血，脉象也渐渐弱了下去。
　　楚熙慌乱地将容傾从满是鲜血的床上抱起，顾盼还想追上，却被楚熙一个眼神生生吓了回去。
　　那眼神，从来是温柔的。就连以前不小心毁了楚熙最喜爱的法器，他照样是宽容一笑，事情过便过了。
　　而这时，楚熙满眼溢着愤怒，凤眼之间宛若冰寒凝结，隔着几米都感受到强烈的杀意。
　　顾盼向后退一步，竟惊魂未定，害怕起来。
　　容傾，对楚熙竟已经这般重要了吗？那么自己心心念念的担心与思念，又算什么呢？
　　顾盼浑浑噩噩，仙法也未用，无视一群桓堂弟子的阻拦，动了两下手便走入了桓堂深处，看不见身影了。

　　楚熙怀抱着容傾一路冲回自己房间，有些心慌，但还是冷静得让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容傾的双眼还微微睁着，可里头的光芒连着呼吸，已经渐渐暗淡下去。
　　楚熙终于想通自己的冷静从何而来。凭借容倾的资质，天生自带的自愈能力再加上楚熙还算不错的疗伤术，足以让他伤势痊愈了。
　　楚熙深吸一口气，将容傾平放在自己床上，双手翻转，淡淡的白光闪烁开来，覆盖住容傾的伤口。
　　伤口止血飞快，连结痂的迹象都微微出现了。楚熙见状况果真稳定下来，也松了口气，静静等待容倾醒来。
　　容傾眼前却不是如此景象。他眼前是一片金碧辉煌的大殿，宾客如云，美酒佳肴，美人在乐声中环绕着自己，大殿好生繁华——正是桓堂的大殿。
　　不同于今日桓堂的循规蹈矩的模样，那里头美女如云，笙歌不散，鼻间还萦饶着美酒的醇香。
　　容傾觉得头有些昏沉，但身边竟然全是妖娆的女子，浑身上下都没挂几片布，为首的女子一脸谄媚的笑容，姿势暧昧难言，面上的脂粉厚得打一巴掌能掉一大把。这女子的一只纤手，正一路摸着容倾的大腿，甚至有隐隐约约的入侵之势。
　　容傾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和楚熙在一起吗？此地是桓堂的大殿！可自己到底为何会在这儿！大殿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模样！若是梦境，岂会有如此……真实的感受！
　　大殿前的宝座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端坐着，小口饮着酒。眼神迷离地望向容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女子容貌极美，气质极出尘。即使满身缭绕着烟火气，她身上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容傾想要惊呼出声，却始终开不了口，只能见到女子莲步轻移，向他走来。
　　容傾大叫一声，坐起身来，出了一身冷汗，一偏头就看到一旁似乎浅浅睡着了的楚熙。楚熙趴在床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卷起，呼吸轻而浅，长发乱了，遮住了半边面颊。
　　那唇似乎缺少了些血色。
　　容傾一下子看得有些入迷，好一阵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一看自己身下：鲜血浸透了床单，双手也染得血红。只是伤口已经渐渐愈合。
　　哎？自己的自愈速度如此之快吗？
　　这时，楚熙从本就极浅的睡梦中醒来，便看到坐起了的容傾，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直直盯着容傾的眸子，长眉皱起：容傾的一双眸子里是层层叠叠的血红色，衬托着一颗血红的美人痣，愈发妖异。
　　下一刻，楚熙松了口气：“你没事了？”
　　容傾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没事了。抱歉。”
　　血红转瞬即逝。
　　他没有告诉楚熙自己看到的东西，怕又给这个本来就很忙的人再添了麻烦，拖他的后腿。况且自己的幻梦也从不必当真，何苦去叨扰别人。
　　楚熙低着头，满脑子都是容傾那双血红的眼睛。这人是个修妖道的天才，分明是仙界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道，可他偏偏不惜差点与阿盼反目……这又是……何苦。
　　还是说，他仅仅在容倾身上看到了一丝小七的影子，便执意护他到底了呢？
　　房间里一时一片寂静，无人开口。气氛尴尬得很。
　　最终还是楚熙打破了沉默：“累了吗？这是我房间，要睡便睡吧。”
　　容傾垂眸，看着一片狼藉的床铺，无奈地笑笑：“我睡这里。你，去我房间？”
　　楚熙立刻拒绝。若是让他一人待着，谁知道会不会又生出什么事情来。
　　但拒绝后，楚熙又顿时觉得不妥：两个男人共处一室度过一夜，算是个什么道理？
　　在又一片尴尬的气氛之中，楚熙一边思考着不可与常人说起的问题一边打好了地铺。可地铺一打好，容傾便又躺倒在床上，道：“哎呀，这床真是舒服，你睡地铺啊。”
　　楚熙笑道：“那床上岂会舒服，那么多血呢。给我下来。”
　　容傾笑笑：“我们一起挤吗？”
　　楚熙道：“别闹，我守夜。”

　　夜本就深，可两人无一人有睡意。各怀着心思，一个睁着双眸盯着黑暗，一个凝视着窗外的月亮。
　　可两人，偏偏各自心中所想的都是对方，又偏偏不可告人。
　　容傾过了好久都未睡着，但楚熙却是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蹲在容傾的地铺前，放下手中的黄泉，就开始脱容傾的衣服。
　　容倾见状，急忙将眼睛一闭，连条缝也不留。
　　容傾分明清醒，却丝毫不慌也不睁眼，就这么任由着楚熙小心脱他的衣服。
　　很快，沾满鲜血的衣衫便被脱下，只留下了一件里衣。楚熙倒是没有将里衣也尽数脱下，只是将容傾的上半身的衣服拉下，露出赤裸的胸膛来。
　　心口处与胸口正中央有两道大的吓人的伤口，但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愈合。
　　楚熙看了这些，竟还没有移开目光。容倾锁骨深陷，身体线条极其流畅，准确来说，便是一具极好的男子身躯。
　　楚熙看了一会儿，终于又一语不发将衣服一件件给容傾穿好。容傾表面睡得香甜，内心早就惊涛骇浪：楚熙他竟然在夜晚私自脱人衣服！这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楚熙真人！这成何体统！不过……这暗爽的感觉是什么……
　　楚熙倒是没有想这么多，拾起黄泉便站到了门口继续守夜。
　　容傾伤口愈合极其快，正如楚熙一般。两人分别在仙界妖界都是天赋数一数二的人，自愈速度也是极其快的。但他没想到容傾会愈合得这么快，比当初他对战蛇妖之时受伤愈合的速度快了不少。
　　这少年，到底算什么？
　　读不懂自己究竟将他看作谁。楚熙就生怕自己不将他看作容倾，甚至不把他看作活物。他的眉眼是为了弥补另一个人的面庞而存在的，他的举措是为了代替另一个人的陪伴而产生的。似乎容倾本身对于楚熙而言，便不是容倾。
　　自己所放不下的，究竟是他，还是那个人呢？
　　楚熙叹口气，对着面前的一片皎洁，目光温柔如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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