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入梦一引》北渚风

23、小世子的弄臣

　　我前脚刚跪在胡亥的宫里，就听小太监步履匆匆，进来对赵高恭敬道：“大人，司徒大人方才进宫，说是要来十八世子这儿接亲人回家。”

　　赵高眉毛一挑，脸上却是冷色：“哦？你原来是王绾的亲戚？从韩国来？”

　　我也没想到，消息居然传得这么快。

　　赵高让人查我的背景，发现我并非是秦国人，在秦国连个熟人都没有，在一家驿店住了十余天。他正审问我来历，我只含糊地说自己是韩国人，来秦国探亲。

　　胡亥玩味地眨眨眼：“司徒公王绾？”

　　我跪在地上，埋头应了一声。

　　估计是爹事先给这小姨夫写信送了消息，按日子我本该早到他府上了，他却没等到人，听闻胡亥从街上带回了个韩国人，便知道是我了。

　　“请世子殿下留我在您身边，做什么都好，千万别让我小姨夫带我回去。”我向胡亥请求。

　　赵高：“沈姑娘说来秦是为了探亲，又何故不愿与亲人团聚，莫不是有什么不愿与人道的隐情？”

　　就这样，我把自己做了蠢事，被迫离韩的事情和盘托出。说起来的确丢人，但总没有被拎回没见过面的亲戚家尴尬。

　　赵高耸耸肩，说自己无能为力。胡亥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小屁孩，更不会懂我的心情。

　　“世子殿下，小的求你，我会一点琴，下棋也略懂，实在不行我还能每天给你讲笑话，我是真的不愿去王司徒公那边，你要我给您端茶倒水我都乐意！”

　　小世子眨巴眼睛：“让大臣的亲戚给我当下人是不是不太合礼数？”他一拍手：“不过我喜欢！”

　　赵高淡淡瞥向他：“那王绾大人那边……”

　　“老师您去说，您一向擅长跟他们打交道，我相信您有办法让那老头闭嘴的。”

　　“是。世子殿下。”说罢赵高便带小太监一道踏出了大门。

　　现下只剩我和胡亥，我跟他大眼瞪小眼，他冲我笑。

　　“沈馆淤？是这个名儿吧？”

　　“回世子，正是。”

　　“噢——可会写字，写下来给本世子看看。”他随手从案台把纸笔推到我面前。

　　我想也不想，提笔就写，写完恭恭敬敬地双手捧到小屁孩面前，“世子请看。”

　　胡亥先是瞪大眼睛，忽地皱眉毛，小脸蛋鼓起来：“你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看不懂！”

　　我刚在腹诽是小混球自己不好好读书不识字，猛然醒悟——我写的是韩国的字，他是秦人，当然看不懂！

　　“回世子，我所书的并非是大秦文字，怪我疏忽了。我名字是沈馆淤，饭馆的馆，淤泥的淤。”挑简单的词汇给他讲解，免得又不明白。

　　“淤泥？”胡亥若有所思，顿了顿，眼神居然有些扑朔，“你爹娘何故给你取这个名字，莫非……他们也不喜欢你吗？”

　　“世子殿下，贱名好养活。”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他笑得浮夸，把桌案拍得啪啪响。

　　哼，笑吧笑吧，我可是专门自我贬低来逗你笑呢。我发现了，这孩子就喜欢看别人吃瘪遭殃，以此为乐。

　　他长长呼一口气，平静下来，正经地看着我：“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泥巴，你就老老实实当我的人了，知道了吗?”

　　呸呸呸，什么小泥巴，整的跟个太监似的。我埋着脑袋翻了个白眼，抬起头脸上笑嘻嘻的：“好嘞，谢谢世子殿下给我一处容身之所，我一定给竭尽毕生所学，天天逗您开心！”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已与他陌路，那时才恍惚想明白，原来他一直以为我跟他是同病相怜。

　　我就这样在胡亥这儿混起了日子。赵高建议胡亥不要把我收作宫女，毕竟裙带身份在那儿摆着，不能教朝中大臣难堪。赵高考量我一番，觉得我就弹琴勉强能入耳，给我了个世子的器乐老师的虚名。其实宫里的乐师大都比我强得多，只是胡亥乐意留我罢了。

　　跟小世子相处了十余日，我渐渐看出来，他其实本性不算坏，只是缺少玩伴，所以不太会考虑他人的感受。其他宫女太监们跟他分贵贱高低，怕他，所以都不敢陪他玩，就算陪他玩也都是让着他，生怕小世子恼羞成怒一声令下就让他们人头落地。赵高虽然跟他亲近，却不常跟他游戏，总是提醒他用心在课业上，偶尔配合他玩耍也都点到为止。

　　我就不一样了，我本就不是秦人，除了有点担心他阴晴不定，打心里是不尊他怕他的，只要我遵纪守法就没有性命之忧。我愿意陪他玩各种花样，逗鸟、捏小泥人、甚至赌大小玩牌九……他玩过没玩过的，我从不让着他。他被下人蒙骗惯了，还以为自己能赢是靠技术，呵，本姑娘就教他什么是人外有人，一山还比一山高！

　　胡亥稀奇我，因为我是除了赵高以外第一个能赢他的人，还以为我是孩子王。他在我面前几乎褪去高高在上的身份，就只是个五岁孩童，爱玩爱笑，偶尔恶作剧逗弄人，有次还把泥巴掺进点心里哄小宫女吃，说来好笑，那张粉嫩的小脸，一副纯真的样子说“姐姐你吃”就有不谙世事的姑娘信了。

　　我深信，胡亥也就是个有点孤单，需要人陪的普通孩子罢了。只要我悉心引导，他将来一定能成为根正苗红、像扶苏公子那样有帝王之子风范的好少年。

　　嬴政信任这个中车府令赵高，又因为他精通秦律，写得一手好字，便让他做了胡亥的老师。赵高其人善逢迎、巧言令色，在朝中左右逢源，做事又狠辣，他带出来的孩子自然会歪。而嬴政本人，至少在我进宫以来，他都没有来看过胡亥。或许是帝王诸事繁琐一时忽略了他，又或许是帝王之爱向来稀薄。胡亥这孩子，其实每日都盼望着嬴政能来见他。

　　这么想来，生在帝王之家或许还不如普通百姓来得幸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华美宫房，却能与家人日日相对。不由得怀念起爹娘，他们其实很溺爱我。

　　这日，阴雨绵绵，天色淡青。我跟胡亥双双躲在水榭台里，人手几块石片，对着池塘打水漂。

　　胡亥使劲儿把石头往水里扔，石头噗通沉下去，没有溅起水花。

　　我从他身后握住他的小手，俯下身子传授经验：“打水漂得用巧力，弯下腰，手腕用劲，对，丢——”

　　石头飞到水面上，啪啪啪连跳三声，惊散池中流鱼，“哇！成功啦！”小世子兴奋得双眼睁大。

　　“世子殿下聪慧过人，小人自愧不如！厉害厉害！”赶紧拍马屁。

　　“再来，我这次能扔更远！”胡亥的声音带有孩子特有的尖锐清亮。他此刻心情大好。

　　“好嘞，殿下您先请。”

　　胡亥模仿着我先前的动作，跃跃欲试地比划，始终没有出手。

　　我正专心看着他的姿势，冷不防身后传来赵高的声音，吓得我一哆嗦，“沈姑娘倒是精通娱乐，莫不是曾经在韩国就有这些爱好？”

　　啪啪啪啪四声，水面破碎出四朵水花，胡亥居然打出去一尺多。我也认真比起角度，看也没回头看赵高，“嗯，从小不学无术。”

　　“说起来，秦国也有不少韩国远道而来的能人，沈姑娘可听说过郑国这个人？”

　　一只眼虚眯，手再放低一些，“啊，那个韩王派来秦国献策修渠的水工？”

　　“正是。多亏了郑国先生，关中一带的水利形势大好。渠线沿王桥进、桥底镇东进，向东北方向折，经扫宋乡公里、椿树吕村一线。郑国先生不愧是韩国顶尖的匠人。”

　　“能为大秦所用，乃是郑国先生之幸。”我随意搪塞，时机正好，一出手就有两尺远。

　　“只是最近遇到了点小麻烦，关中一带连日大雨，修筑堤防的材料向下输送有所延期。不知沈姑娘对此事有何想法？”

　　胡亥又扔，只激起两潭水花，我得意洋洋，准备再给他露一手，哪里来得及深思赵高的问题，“什么想法？怎么输送木材石料？”看着一池子清水，一下子就随口答道：“用流水呀！利用河流，把材料放在木筏上，顺流而下，省时省力。对，趁着大雨河流涨洪，流速还能更快！”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你的回答，倒是教寡人意外。”

　　……

　　寡人？

　　我脑子一空，转身一个滑跪：“参见王上！王上恕罪！”我刚刚还背对他啊啊啊啊！完蛋了啊啊啊！

　　只听站在嬴政身后的赵高轻轻哼笑一声。

　　可恶，你个死太监！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