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和》kiramia

2、001

　　001.

　　也不知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在米扬后知后觉的时候，父亲就开始与母亲争吵不断了。每天几次小吵，三天一大吵，每当大吵之后母亲总会摔门而去，而父亲喝得烂醉如泥，神志不清了就打他。
　　米扬实在想不通酒有什么好喝的。
　　借酒浇愁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因为父亲的愁不但没有浇灭，还烧到了别人的头发。很显然这个“别人”就是米扬自己。
　　米扬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才刚上初三。
　　父亲一边打他一边嚷嚷。父亲说，母亲是外面有人了，要打断她的腿，这样她才没法嫁给别人。父亲还说，和这个年纪的母亲“搞”在一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争吵在他临近中考时消停了一段时日。
　　因为父亲被领导调去外地出差了。
　　父亲没喝酒的时候话很少，临走前，他用力抱了米扬一下，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然后又给米扬卡里转了一笔钱。
　　米扬攥着银行卡，在银行大厅里坐了很久。
　　母亲白天要上班，晚上出去约会。除了晚上要回去睡觉以外，米扬能不回家就不回家——这个家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家了。
　　有的同学说他学霸，佩服他用功读书；有的同学说他高冷，看不起人。管他们怎么想，米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考上市里那所顶好的公立高中。
　　某一个周六，他见到了父亲口中所谓“母亲外面的人”。
　　母亲让米扬叫他卫叔叔。
　　与醉酒的父亲痛骂的形象不一样，卫叔叔是个体面的人。
　　他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穿戴齐整，举手投足间都是斯文气度。在他的身上，米扬似乎能看见父亲以前的影子。
　　米扬感觉有些不舒服。
　　出于讨好，或是什么别的目的，卫叔叔对他很温柔，嘘寒问暖的，还要给他送球鞋。
　　看着脚上那双穿得有些久了，但被他保护得很干净的球鞋，又感觉有些不舒服。
　　那双鞋是去年期中考试他超常发挥之后，父亲给他买的。
　　卫叔叔看起来对母亲很好，母亲在卫叔叔面前的情态也不似作伪，与面对父亲时完全不一样，很幸福，小女人模样。
　　而且，家中吵闹不全是母亲引起的。
　　在这场怪异的约会中，米扬始终保持缄默。
　　他接受了母亲变心的事实。
　　只是，在某个复习到崩溃的深夜，从窗子里透出来的除了暖黄的灯光和断断续续的沙沙书写声，还有少年人的呜咽。
　　——为什么解不出来……为什么数字会这么复杂？
　　——答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就是看不懂标准答案？
　　米扬无暇顾及脸上的水渍，无力地趴在书桌上。

　　后来，米扬成功考上了市里的公办高中。
　　他们一家三口难得平和地聚在一起，母亲做了一大桌子菜。
　　父亲给他买了一双新球鞋，是他之前眼馋过的，特别酷帅的那双限量版球鞋。
　　母亲送给他一只手表，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米扬刚接过，欣喜的笑意还未完全绽放，父亲就像被什么刺到了一样，突然暴起，猛地一锤饭桌，发出怒雷般的响声。
　　“谢谢妈……”米扬话未说完，父亲的骂声紧接着那道惊雷：“你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给我说清楚，你哪来的钱买这只手表？”
　　“当然是我自己的工资！怎么，你给儿子送礼物可以，我就不能给我的儿子送礼物了？”
　　“我儿子没你这样的妈！你和外面那个男的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
　　米扬到现在还记得，那桌饭菜都是他爱吃的，香气扑鼻、色泽明艳，只可惜没吃完。

　　街道上吹着微凉的晚风，路灯昏黄、往来熙攘。
　　他一向耐饿，此时却感到饥肠辘辘。
　　父母亲吵完架后，无例外的，母亲摔门而去，父亲走前给自己塞了五十元钱。
　　米扬在同一条街道上傻傻地站了很久。
　　突然他看见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前方拐进了另一个路口。
　　他跟上去，发现那是一家网吧。
　　十几年的好学生生涯令米扬对网吧望而却步。
　　透过二楼的玻璃窗，米扬看见里面生意不错，环境也不差，可他还是没有勇气进去看看。
　　于是米扬改为在这条街上游荡，来来去去在门口徘徊，然后傻呆呆地站着。
　　他突然就很委屈，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不知过去了多久，米扬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谁拍了拍。
　　是谁？
　　米扬把脸从膝盖拔出来，抬头就迎上了男人关切的目光。
　　“小伙子，你怎么啦？”
　　男人看起来四十几岁，有零星的胡茬，身上还有烟味。
　　米扬一阵慌乱，一时之间不知应如何回应。他着急地站起来，却因为蹲久了腿有些麻，险些站不稳。
　　男人扶了一把，又问：“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您。”米扬有些拘谨。
　　听了他的声音，男人又问：“真没事吗？你多大了？先上来坐坐。”
　　米扬决定跟上去。
　　男人原来是这家网吧的老板。
　　米扬局促地坐在前台，随后男人递给他一个白色快餐盒。
　　“啊……谢谢您，不过不用了。”
　　“真的不吃吗？”男人打开餐盒，里面是看起来十分美味的肠粉。
　　“嗯。我刚刚在家里吃过饭了。”
　　米扬警戒心其实很强，下意识就拒绝了这盒肠粉，尽管此时他感觉自己的胃饿的开始打结。
　　男人也不勉强他，说自己姓吴，让米扬叫他吴叔就可以了。

　　很奇妙，吴叔一边和米扬聊天一边吃那盒肠粉，米扬的精神渐渐放松下来了，他把自己父母总是吵架的事情说了出来。可能是吴叔的年龄够当他爸爸了，米扬难得有了被父辈关怀的感觉。
　　“咕噜——”米扬的肚子在这奇妙的时刻也奇妙地叫了起来，他鲜少听见自己肚子的声音。
　　“哈哈哈，又饿啦？看你小胳膊小腿的，在家吃的也不多吧？”
　　米扬尴尬地“哈哈”笑了一声。
　　正巧这时有人来买泡面，吴叔帮那人把面泡好，又问米扬：“你要吃什么味的啊？——肠粉被我吃了，这顿只能请你吃泡面咯。”
　　“不、不用……”
　　“还不用啊？我刚刚都听到你肚子在抗议咯！”
　　“不是，”米扬无奈地掏出口袋里的五十元钱，“不用您请我，我可以结账的，谢谢您。”
　　吴叔也没跟他客气，找了他四十五元，然后拿了他想吃的泡面。
　　热气腾腾的面端到米扬面前，里面飘来的香味是以前的泡面里从未闻到过的，上面甚至还堆着一根火腿肠和两个卤蛋。
　　米扬从来没有感受过陌生人这么大的善意，一时间又觉得鼻头酸涩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这丢人的反应，他拿起叉子捞了一大坨面就往嘴里送还迫不及待地就把头埋进泡面杯里喝汤。
　　“……！”米扬被烫得说不出话。
　　“哎呀！”吴叔赶忙给他接了杯冷水，“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着急呢，慢慢吃！眼泪都烫出来啦？”
　　米扬接过水并没有喝，“嗯……是我太着急了。我慢慢吃，谢谢您。”
　　吴叔又笑了，夸他懂礼貌，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像他那样。

　　后来米扬才知道，吴叔的儿子已经走丢很多年了。
　　很奇怪，父亲母亲让他衣食无忧，可他却缺失阳光与爱。这些阳光与爱，米扬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汲取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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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总是这么奇怪，对自己亲近的人冷漠，却把耐心都给了陌生人。总在担心伤害到他人，却恃宠而骄，理直气壮地伤害亲近的人。忽略亲人的好，放大陌生人给的一点关怀。陌生人的关怀真的是很大的恩惠吗？可能是因为距离与伤害人与人之间的常态，一但靠近了一些让人想注意不到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