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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诱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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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皓见局面失控,正要横下心来一搏,没想到却突然失了人质,形势顿时大为不利。权衡轻重,敌众我寡,他见机行事,当即狠狠扇了梁超一个耳光,再一脚将梁超踢得跪下,自己纳头便拜,“犬子无知,酒后失德,受那张欢教唆,竟顶撞了殿下,请殿下责罚!下官因秉公执法,平日树敌众多,账簿之事定是诬陷,下官愿配合殿下查明真相,以证清白!”
梁皓说得声泪俱下,众人面色皆是一变。这人果然老奸巨猾,竟未等萧璟开口便主动服软,不予他们半点动手的理由,同时将梁超胁迫之事轻描淡写为”顶撞“二字,再推到死无对证的张欢身上,一时叫人哑口无言。
“爹!”梁超不服地喊了一声,接触到梁皓从未有过的冷厉眼色,呆了一呆,强压下已到了嘴边的争辩。
看着梁超嚣张跋扈的样子,再看看梁皓闪烁的眼神,秦清心中冷笑一声,突然转头扑进了萧璟怀里,放声痛哭起来。萧璟先是一惊,然后立刻会意,急急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求殿下为妾身做主!”秦清泣不成声,“适才去梁府的时候,那、那梁超见色起意,竟、竟对妾身做下了……做下了禽兽之行!”
萧璟浑身猛地一抖,立刻便要抬起她的头来分辨真假,秦清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才又重新冷静下来。秦清埋着头继续哭诉,”妾身本欲自尽以保清白,可是……可是他却以殿下相威胁!他说、说殿下府中不过两三百侍卫,他家却手握二十万重兵,妾身若、若不服从,他便、便要……“说到此处,似是痛不欲生,再续不下去了,厅中一片宁静,但闻悲恸的哭声。
秦清这翻控诉自是真假参半,一来给萧璟动手的理由,二在也在故意激怒梁超,然而思及先前的遭遇,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落下,却并不是作假。萧璟低头看她,将她面上一片凄恻悲凉之意收进眼底,心里没来由地一痛,抱住她的双手微微用力,她的泪水立刻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梁皓脸色变幻,他素知儿子荒唐,早先见了秦清的狼狈模样便有此猜测,此时更信了八分。梁超却听得火冒三丈,青筋鼓起,暴喝一声:“你这贱人!一派胡言!”说罢就想跳起,却被梁皓眼疾手地按住。梁皓心头迅速转念,梁超玷污的不过是名妾室,算不得不赦之罪,而转述之言亦无凭证,只要打消萧璟的怒气,避免当场冲突,就还有转机。
秦清见他压制梁超、倒头又拜,如何不明白他的用心?赶在他再次开口之前,突然惊呼一声”糟了!“见众人都过来,急急道:“刚才回来王府之时,梁超还带了三百好手,说要对殿下不利。他现在如此有恃无恐——殿下,咱们是不是已经被包围了?”
“小人适才出去接清夫人,确实听见凌乱的脚步声,门外更有许多可以人物逡巡不去!”钟琴露出大惊的神色,一句话说完便冲了出去。
“将这二人给本王拿下!”萧璟满面震怒。
梁超哈哈大笑着一跃而起,“就凭你?做梦!”手指一弹,一只响箭飞出门去,在半空炸开。厅内厅外的侍卫等候已久,兵刃出鞘,顷刻间便围了过去。梁皓脸色大变,但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当机立断窜向离他最近的侍卫,伸手一托,夺过钢刀便砍。他早年带兵,武艺虽非顶尖,实战经验却远非侍卫可比,转眼便劈倒两人。梁超一见父亲动手,更没了顾忌,立刻厮杀起来。
不过一炷香功夫,已有十来名侍卫倒在血泊之中,梁氏父子却只受了一点皮外小伤。詹思元与钟琴对视一眼,拔出佩剑加入了战团。钟琴跟随萧璟多年,由他一手栽培,年纪虽轻却功夫高强,秦清惊讶地看了一会,终于明白萧璟为何敢贴身只带一人。詹思元更加令她惊讶,一身儒生打扮,没想到手底剑法甚是辛辣。有他二人加入,梁氏父子渐感不支。
梁皓低低吩咐一声,父子二人转攻为守,摆明是要拖延时间,等待梁超带的人杀进来接应了。两人打起全部精神,将手中钢刀舞得滴水不漏,叫众人一时也奈何不得。两盏茶时间过去,又是数名侍卫倒下,厅外隐隐响起兵刃之声。等了半晌依旧不见梁府好手出现,梁超力气将竭,显露出焦躁的神态,“这群废物!以多敌少,还耽误这么久!”说话间心神一分,左肩立刻挨了钟琴一剑。
梁皓吃了一惊,低喝:“别分心!”
萧璟不便亲自出手,袖手站在一边,听得兵刃之声越来越近,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慢慢按到腰侧。一名王府侍卫突然从外间冲了进来,口中大喊“殿下,不好!”话未说完便扑地倒在地,背心一把大刀微微颤动,衣衫已尽被鲜血染红。萧璟快步上前将其扶住,那人嘴唇噏动,粘稠的血线从嘴角滴下,喉咙里挣扎着发出嘶嘶之声:“他们……杀进园子了……”萧璟一惊,目光盯住厅中战局,手中的侍卫头一歪,气绝身亡。
秦清呆呆站在数步开外的地方,浑身颤抖,手脚冰凉。厅中横七竖八倒着近二十具尸体,血流漫地,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一直本能地跟在萧璟身后,只有这样才隐隐能得到一丝心安。可是看见那血人一般的侍卫目光涣散的模样和濒死时那种毒蛇吐信般的可怕声音,令她再也无法上前一步,浑身动弹不得。
詹思元眼角余光扫见她落单的情形,眼底寒光一闪,计上心来。先前秦清脱困他未加破坏,实是因顾忌萧璟担心误事,但也因此除她之心愈坚,后来见她巧言挑起战端,心惊之下,更是亟欲除之而后快。先下梁皓父子越战越弱,败迹已露,终于给了他可乘之机。
钟琴剑锋刺进梁皓左腿,深可见骨,梁皓一个踉跄几乎摔倒,詹思元见机猛地加重攻势,一剑狠狠劈上梁超右腿,趁他歪倒之时一脚飞踢,将他踢出战局,口中呼喝一声“擒贼先擒王”,阻住想要回头去看的钟琴,加紧攻向梁皓。此刻厅中侍卫只剩两名,见梁超重伤不起,听了他一唤,自是毫不思索地一起围了上来。
梁超重重落在一张案几之上,压碎了一桌杯盘,碎片刺进肉里,新伤旧伤叠加,剧痛钻心,鲜血狂涌,气力一点点流失殆尽,意识也渐渐模糊,望着父亲连连后退即将不敌,又强撑着不肯晕去。“哐当”一声,梁皓右臂被刺,兵刃落地。
“梁刺史,别再负隅顽抗了,救兵是不可能来的,”詹思元轻松地打发着赤手攻来的梁皓,好整以暇地笑,“王府高手早已在外恭候多时,守株待兔,留下命进来的不过十之三四,做个样子罢了,你到此时还没想通?”
梁皓父子俱是一呆,这才明白今日一切俱在对方算计之中,根本不是临时发难。震惊之中,听得詹思元轻松笑语再次响起,“清夫人,此次捉拿梁氏父子,全依你的计策,又劳你亲往虎穴诱敌,待他二人伏诛,殿下论功行赏,首功非你莫属!”
梁皓父子彻底怔住。从今日初见秦清便是一副娇柔使气的模样,偶尔让人厌烦却全未让他们真正放在眼里,此刻听了詹思元的话,思前想后,才豁然明白过来。梁超忆起诸般情形,醒悟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眼见她盈盈而立的倩影,心中恨极,本来已是浑身动弹不得,却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量,攥紧本已松落的钢刀,拼尽力气向她掷去。
刀锋竖起之时,一道银芒一闪而过,迅即没入他的左胸,消失不见。梁超浑身剧震,双眼蓦地突出睁大,而高举的钢刀却在最后一刻脱手飞出。
秦清的鼻端全是厅中弥漫的浓郁血腥,怔怔地看着鲜血渗进地毡铺染出各种诡异的图案,一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待得反应过来,刀锋的寒气已逼近到跟前。心里并没有害怕,却在霎时涌起浓重的疲惫和悲哀——原来无论她怎样挣扎,终究逃不过一死……
有一道紫影忽然疾风般向她掠来,狠狠地撞上了她。身体在地上翻滚,一阵天旋地转,却奇异地不是很痛,等得天地恢复正常,秦清凝住目光,才发现被人紧紧地抱在怀中,身下是萧璟熟悉的胸膛。她又活下来了,可是这一刻却全辨不清心里的感觉。暗红的颜色渗透他左肩的衣襟,在她眼前迅速漫开,秦清心里猛地一颤,定定望住那道伤口,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一点声响。
“你刚才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待在我身后?”四目相望,萧璟知她无碍,面色松弛了下来,凝视她怔忡的神情,良久之后一声轻叹。两人坐起身来,萧璟扯动伤口,眉头轻轻一蹙。秦清伸手摸向他披在她身上的外袍,想了想又转了方向,从自己本已破碎的纱裙上用力撕下一块,替他轻轻扎起了伤口。
厅中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梁皓久久未听见儿子的响动,终于在左支右绌中寻着一个机会回头查看,一看之下心胆俱裂。梁超歪倒在一张案几边缘,鲜血从嘴边汩汩流出,双目灰败凸出如死鱼般瞪着虚空,左胸处隐隐银光闪动,不知是何兵器没胸而入,只露一截极薄的金柄。
“超儿!”梁皓停止了反抗,狂叫着便要像儿子的尸首冲去,转眼便被制住。双臂被人绞起按住,身上鲜血狂涌,他却不知不觉,疯狂地嘶喊挣扎,直直望着爱子惨死的模样,双目充血。詹思元顺着梁皓的目光走上前去,长剑一挥,梁超沾满鲜血的面孔带着散乱的发髻色忽然脱离了身体,飞上半空,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然后笔直落下。
梁皓眼也不眨的看着这一幕,整个人如遭雷击,挣扎嘶吼都在刹那间突然停下,整个人石化在当场。
他父子二人作恶多端,秦清对这样的下场并不同情,但耳闻目睹此情此景,仍是忍不住一阵心悸,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萧璟本来专注地看着场中,察觉到她的异样,忽然伸出手来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带入怀中。他的手轻轻按住她的头顶,将她的面孔深深埋进他的怀中,可怖的景象从秦清眼前消失,只剩下一片熟悉的深紫色衣襟和宽阔的胸膛,秦清闭上了眼睛。惊惶与恐惧稍稍减轻,她听见詹思元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梁超首级拿出去,告诉梁府的人,投降者生,顽抗者死。”
半个时辰之后,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梁皓被关进了地牢。横七竖八的侍卫尸体也被收敛起来。午间还歌舞升平的大厅如今空旷得似能听到人说话的回声。萧璟肩上的血已浸透了层层轻纱,钟琴正在替他重新包扎。秦清望着梁超倒下的地方,可怖的无头尸身已被拖走,那柄洞穿他胸口的软剑也回到了萧璟腰间,只剩一大汪暗红粘稠的鲜血,喂饱了近处的地毡,无处可去,正缓慢地向远处蜿蜒。
时而有王府的侍卫从厅前经过,他们许多人都上个战场,但此刻的气氛依然沉郁而悲凉。
秦清已不在颤抖,目光涩涩地转动着,整个人有些痴怔。菊香和司棋的命,换回了蝶舞;今日血流成河,却为了谁?她用上百条人命救了自己。
萧璟俊美的面孔因失血而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苍白,秦清定定地看着他,说不出心是怎样的滋味。身侧不远有两道尖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秦清缓缓回头,正对上两次陷她与死地的詹思元。恨吗?当然。可是恨又能如何?
这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漩涡。她将善待自己的侍卫们送到刀口,他想除去令他忌惮的人,有何分别?
詹思元不是不紧张的。那日萧璟的话言犹在耳,他今日两度阳奉阴违,怎再经得起秦清挑拨?然而秦清只是木然地看了他许久,而后淡漠地移开了目光,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