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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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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时辰后,一声尖叫惊破了宁福寺的夜。寺里的僧人闻声赶到的时候,送药的小沙弥正坐在方明的房门里,一只手边是摔得粉碎的药碗,另一只手边是打翻的灯笼,眼睛瞪着桌子下面,方明正歪七倒八地躺在那里,头破血流、生死不明。
一名年龄较长的僧人大步上前,探到方明仍有呼吸,急忙叫了另一个人一起将他松绑,扶了起来。两人唤了几声,见他始终未醒,便想先将他扶到床上,然后去请示主持,谁知才刚刚一动,斜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且慢!”
不知何时,客院的住客都围了过来,见到方明的情形,不免联想到入室抢劫杀人之事,议论纷纷。其中有两人说话格外大声,一位叫做张解,一个位做孟五,若是秦清在此必会认出正是那日看守她与李瑜的世子府家丁,而那张解更是心思谨慎、数次质疑为难她之人。因为当日李瑜走脱,看守他们的六人,因此出城追捕时也最卖力,张解与孟五二人从东南门出,直奔出两日无果,才怏怏返回,途中正巧投宿在此。
“你看!”张解拦下僧人,回头叫孟五,“这个是不是济人堂的学徒?”
孟五定睛一看,连连点头,“不错,我见过他跟在周济人身后!”
张解眼前一亮,一把抓过那送饭的小沙弥,“这人是否还有同伴?”
“有、有一个。”
“那人是否身上有伤?” 话刚问出张解已瞧见了地上破碎的药碗,与孟五交换了一个眼色,忽然一把将方明拽起来,抓起桌上的一壶凉水便从头淋了下去。方明一个激灵,哼了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悠悠醒了过来。
“说,你把李瑜藏在哪儿了?”孟五在他耳边厉声喝道。
方明头昏脑胀,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听见李瑜的名字本能地就朝房里望去,见到空荡荡的床板,顿时一惊,人醒了大半,再认出眼前的人,心里猛地一个咯噔,咬紧牙关不说话了。不过即便他不说,张解把他的反应从头到尾看进眼里,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虽不懂方明的头伤是怎么回事,也顾不上那许多了,拉过孟五便道:“看来那小子自己藏起来了,咱们搜!”
孟五对张解言听计从,听他这样一说,也不多想,刷地一下拔出刀来,“长沙王世子拿人,都不许动!”
这一吼在夜里声如惊雷,旁观众僧见到雪亮刀光,脸都白了,连连念着“阿弥陀佛”;出来看热闹的房客们听见谢广林的恶名,一个个吓得杵在当地,大气也不敢出,胆小的已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解、孟五二人冲进客房逐间搜索,一无所得,站在天井里目光一转,忽然发现院角一间客房门窗紧闭,始终没人露过面,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冲了过去,大喝:“开门!”
“施主不可造次,此间住的乃是女眷。”一名僧人忍不住阻止,被孟五一脚踹开。
“开门!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孟五一拳砸在门上,见房内仍无回应,退后两步,便要把门踹开,旁边僧人失声惊呼。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房门忽然自里面开了。画儿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冷冷道:“什么人如此无礼?竟敢深更半夜惊扰我家小姐!”
张解听她口气不小,愣了一愣,正有些踌躇,却见孟五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闯了进去,当下便顺水推舟也跟进去,目光满屋子一转。
画儿的怒斥声中,房间里的东西已一览无余。这里摆设与别间客房并无不同,一桌一椅一几一床,十分简单,一目了然,床上一名俏丽女子披头散发,揽被而坐,惊怒交加地看着他们,气得不住发抖。哪里有半点李瑜的影子?
孟五脚下一动,向着床走了过去。何窈脸色大变,画儿拼了命地扑上将他拦住,“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擅闯我家小姐房间,毁她清誉,可知我家小姐乃是户部何侍郎的千金!”她恶狠狠地瞪着孟五,厉声道:“你敢无礼再上前一步,我便禀明老爷剁了你双脚;再多看一眼,剜了你双目!”
听到何辅的名字,孟五不禁犹豫了一下,张解已在心里暗骂他莽撞:世子不过是要抓人寻欢而已,他俩犯得着为此得罪京中大官么?贸贸然闯进来,日后若给追究一个意图对侍郎千金不轨的罪名,世子不见得出头保他们。更何况,李瑜出身贫贱,又是有夫之妇,怎么可能和这娇滴滴的大家小姐扯上关系?这个时候,他倒想不起自己刚才跟进房来的爽快了。
“小人们无知,无心冒犯小姐,还望何小姐宽宥。” 张解低下头,拉住了孟五。
何窈愤然盯着二人。画儿柳眉倒竖,“还磨蹭什么?滚出去!”
两人悻悻地退了出去,见方明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怀疑李瑜先前看见了他们,所以自个跑了,想他带着伤跑不快,略一合计,便追了出去。他俩把宁福寺闹得鸡飞狗跳,走的时候一句道歉也无,连香火钱也未留下一个,但众人见送走瘟神,已是谢天谢地了。
没多久方明也走了。他怎么也想不通李瑜怎么会自己就醒了,又为什么要打晕他?本来他猜他是不是落进了谢府的人手里,可是见到张解和孟五的样子,也知道是猜错了。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由得有些慌,李大哥莫是跑回建康找清姐去了吧?这一想可就坐立不安了,捶胸顿足了半天,匆匆赶回京给师父报信去了。
而何窈和画儿在他们都走了之后,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刚才孟五的样子不是不让人害怕的,何窈还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但是回头看看被子下的李瑜,又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刚才她们已经听见了谢广林的名字,知道他在抓李瑜,自然不敢再将李瑜送回建康,合计了一阵,决定明日启程将他一同先带到吴郡舅父家。
这天夜里,何窈第一次学着画儿,趴在桌上睡觉。画儿很快便沉沉睡去,何窈却一直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脑子里有无数思绪飞来飞去,毫无倦意。她看不见李瑜的脸,但是却听见他低低的呼吸声一下下地响在耳边,使她忍不住一再想起先前与他一起躲在被子后面的感觉,害怕中夹杂着新奇、兴奋和期待的,令人面红心跳的感觉。静寂的夜里,她的心跳声特别的响,咚咚地好像打鼓,吓得她赶紧伸手捂住,深怕被别人听到,就这样慌乱又甜蜜地,胡乱地想着笑着皱着眉,直到天边泛白。
“趁天未大亮,咱们赶紧动身吧。”何窈推醒画儿。
画儿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看着她眼下的暗影,知是一夜未睡,不由轻叹口气。
叫来车夫牛福,将李瑜偷偷背出去,何窈与画儿也一起上了车。客房的住客都还未起身,寺里的僧人在殿前早课,她们一路小心翼翼,左顾右盼,顺利地避开了所有人,而因为心情紧张,都丝毫没有留意到牛福看见她们带出李瑜时异样的表情。
马车沿着官道而行,按正常的行程下午稍晚便能进入吴郡城,但是不知为何直到日已西斜,她们也没有望见城门。何窈的目光须臾没有离开过李瑜,根本没有注意,而画儿去发现马车好像已离开官道走在一条小径上。牛福见她疑惑,憨厚一笑,解释:“前面官道被大石堵了,这小道虽绕了些,但我走过多次,画儿姑娘尽管放心,日落前咱们一定能到舅老爷家。”
然而日以偏西,前方依然没有城池的影子,马车越行越偏,直进到一个茂密的树林,前方已无去路。画儿终于惊呼起来,“牛福,这到底是哪儿?!”
何窈一惊,这才也发现了不对,“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牛福在车厢外哈哈大笑起来,蓦地停下马车,一把掀开了车帘。
何窈沉下脸,“牛福,你做什么?出去!”
“出去?”牛福咧嘴一笑,“老子替何府干了十几年,工钱没涨几文,前些日子跟账房预支点钱还些赌债都不肯,还倒骂了老子一顿,害老子被打得半死,连老婆也跟人跑了!姓何的害老子没女人,老子今儿就玩她女儿!”
“你疯了?”画儿大惊,“你就不怕老爷杀了你?”
“谁会知道?”牛福狂笑起来,“你们也不看看这是哪儿!荒山野岭的,老子快活完了弄死你们,再毁尸灭迹,然后拿了你们的金银珠宝远走高飞,后半辈子就只管吃香喝辣了。”
在府里受过的欺负虽不少,但何曾有过这样的情形?何窈和画儿大惊失色,苍白着脸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牛福见她们害怕,更是兴奋,狂笑着就扑了上来,一把扯开了何窈身的衣襟。
何窈拼命推攘着,又哭又喊,“求求你,不要!把钱都拿去,还了债想做什么都行,别……求求你,别……”
“装什么贞洁烈女?”牛福的手脚动得更加厉害,恶意地笑着,“老子看你把个大男人藏在床上,想汉子怕都想疯了,可惜这人病怏怏的不中用,还是老子来满足你吧!”何窈失声痛哭,哭声中,大片大片的衣襟落在地上,何窈上身已几乎没了遮挡,少女晶莹的胴体横呈眼前,牛福眼都红了,身子猛地压了上去。
画儿蓦地醒过神来,扑过去抱住牛福的腿,拼命向后猛拖,可是她的力气如何能与三大五粗的壮汉相比?牛福一脚抬起一脚便踹在她的胸口,将她踹下了马车,“别急,小美人儿,一会就轮到你了!”
何窈惊恐得几欲昏倒,强撑着拼了命地挣扎,可是却完全没有用,反而更激起了牛福的兽、欲,一只手按住何窈,另一只手狠狠扇在她的脸上,看着她嘴角溢出的血丝疯狂大笑,伸手拽住她的亵裤,一把就猛地扯了下来。何窈哭得嘶哑,放声尖叫。
眼见惨剧已不能避免,一只手臂突然从旁伸了过来,牢牢地抓住了牛福的手腕。
牛福吃了一惊,用力甩动着想要挣脱,可是握住他手腕的五根手指却像铁箍一样,任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仍是纹丝不动。就在他开始惊慌地时候,那手顺着他挣动的方向狠狠一拧,只听“喀嚓”一声脆响,他碗口粗的手腕已软软耷了下去。
牛福痛得涕泪直流,杀猪般地惨叫。刚才那只手掌再次无声无息地伸了过来,闪电般地劈在他脑后,刚才不可一世的壮汉忽然便如烂泥一般瘫了下去。
画儿挣扎着从车下爬上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惊喜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公子,你醒了!”
何窈脸上泪水未干,呆呆地看着李瑜,忽然意识到自己全身chiluo,立刻便想拾起掉落一旁的衣物来遮,然而那些衣裙早被扯的稀烂,一番动作只是徒劳,反而泄露了更多的春光。画儿连忙从随身行囊里里取出一套衣裙要替何窈穿上,然而何窈却没有反应,只是望着李瑜,面孔胀的通红。
画儿明白过来,对李瑜客气地道:“李公子,奴婢要替小姐更衣,还请你回避一下。”
“这是哪里?”李瑜似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画儿本想催他下车,但见他脸色铁青,只得道:“不清楚,我们是被那狗贼骗到这里,不过想来该离吴郡不远。”
“吴郡?”李瑜像是没听明白,呆呆地看着画儿点头,忽然面色一变,拉开车帘便冲了出去。
何窈脸色苍白,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咬住了嘴唇。画儿急忙追出去,“李公子!天色将黑,难道你要把我们两名弱女子和这禽兽留在一起?”
李瑜头也不回,“你们缚住他手脚便是。”林中只有一条道路,他提步便行。
何窈突然喊道:“世子府的人还在搜查,你不怕被他们抓住么?”
李瑜脚下一顿。秦清绝决的声音响在耳边:““瑜哥哥,如果你违背誓言,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清清,我真的怕你不原谅我,可是我更怕不去救你,我自己原谅不了我自己……攥紧了手掌,咬着牙,他继续向前走。
“公子要将我们丢在荒郊野外吗?”
“马上就入夜了,我们不辨方位,又不会驾车,如何走得出去?”
“我们绑得住这恶贼,可若有野兽……”
画儿在身后不停地唤着,恳求,李瑜只是充耳不闻,然而很突然地,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猛地转过头去,问道。
“三月八日。”画儿见他回头,心里一喜。
李瑜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立时呆在了当场。四天了,已经四天了,整整的四个日夜!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四个日夜!
“李公子?”何窈被他面上神情吓住,小心地走上前来。见他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目光呆滞得仿佛失去了魂魄,不由得担心,轻扯他的衣袖,“李公子,你怎么了?”
李瑜没有理她,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站了许久之后,蓦地弯下腰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跪倒在地,“清清!”
一手抠着地上的泥土,另一手按住胸口,他浑身上下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尖利的细石割破了指尖,鲜血流出,他却丝毫不觉,胸口的疼痛已占据了他的全部知觉。他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狠命地抓着地上的泥石——清清,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四天四夜,你是不是早已身陷地狱?此刻的我却再没有能力可以救你了……
你知道吗?我不怕被他们抓住,我只怕你受苦!我不怕他们凌、辱,可我怕辜负你的牺牲!其实我也不怕你恨我,如果让你恨我就能救你出来,你尽管恨我一世!
可是现在我只恨我自己!我恨自己竟这般没用,即使豁出一切,也救不了你!
心痛得无法忍受,李瑜狠狠按住胸口,指尖却忽然触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慢慢伸手将东西摸出来,他看见一个扁平四方的油纸包,展开纸包,里面是一叠银票——秦清当掉玉镯买房所剩和他们八个月工钱的结余。银票下面还压着一张白纸,李瑜抖着手将纸轻轻地抽出,看见上面勉强工整的八个大字——信守誓言,来日再会。
李瑜直直地看着秦清的字迹,眼里似要滴出血来,良久之后,身体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喷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