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不归路》眉意

29、看透（伊稚斜 三）

　　“内心中明明有欲望，却要装作什么也不在乎的人，是不是很可悲呢？你的心中，也一定不会如外表一般平静吧？”在被对面的王子注视了很久后，高贵的阏氏似笑而非，嘴角动了动，吐出一句话。
　　这停在嘴边的笑容，却让对方心中一震！年轻的王子没有立刻回应，神色依旧不变地直视着这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韶龄阏氏。
　　权利，欲望。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孤独让他看清，只有把权力牢牢握在手中，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一个人本来什么也没有，不管你是王子抑或马夫。那些如光环般加在身上，让人们羡慕崇拜的，是要自己夺的。
　　这么多年，他从一个仅有满身热血的莽撞少年，渐渐开始懂得玩弄权术之道，聚拢人心之策。
　　短短几年之间，没有母亲依靠而处于弱势的伊稚斜王子，却变为了一个势力遍及朝野的右谷蠡王。虽然人们依旧习惯称他为伊稚斜王子，但这却是一个可以铮铮如镔铁的名字！
　　然而他的心也变了。
　　冷漠，尖厉，不相信任何人，不轻易付出也不轻易接受他人的付出。
　　然而自己隐藏多年的心，却在今天被她一语道破。
　　“为什么不阻止呢？这本可以是属于你的。”她又问，同样冷漠的眼中依稀却有柔和的笑意。
　　这个外表强悍的人啊，内心又该是怎样的冰冷却又睿厉？这颗心这样隐藏着自己的锋芒。
　　借力打力，这一招使得这样完美而不着痕迹。

　　今天的议事，军臣单于竟意外地叫出了这个阏氏。仿佛是在无言的告诉众人，他对她有多么的宠爱和信赖。
　　这是伊稚斜的母亲也不曾得到过的待遇。
　　而军臣单于更是接着做出了令众人吃惊不小的事情：弃用多有战功的大王子，却用刚成人的四王子去帮助丁令消灭楼兰。
　　丁令，楼兰。
　　素有恩怨。这次是丁令依附于匈奴后，第一次向楼兰发起了反击。
　　谁都知道，这一定会是难度颇高的一场战争。就连左右贤王被问起时都表示，自己的力量不够。
　　可居然只用一个少年？
　　大王子似乎意志消沉，没做出反应。
　　这一次因丁令挑起消灭楼兰的议会就这样不明原因的散了。

　　“你是认为他带兵出征一定会败的，是么？”晚春的季节莫名搅得人烦躁，但两人却似乎都颇有耐心的对坐着。
　　“你难道认为，一个什么都不懂，毫无经验可谈的孩子，又可能像你一样全胜而归么？”女子冷笑了一声，眼中平静似一湖明亮的清水。
　　似乎听出了这话中的一点点不同，大王子的嘴边漾开了一丝自信的笑容：“是啊。他不可能赢的。能把父王给他的一半人马带回来就不错了。他们现在，大概还在等着我去请战呢。”说到“父王”二字时，那话中的戏谑笑意，令南宫脸上的表情也微微变了变。
　　不怕么……这么放肆不敬的话……
　　“大王子料到大单于会在四王子兵败后将这一权利交付于你？”这句话的疑问淡得不像是在问，“这是不可能的。”
　　“你觉得他还会亲自出征么？真可笑……”伊稚斜毫不抑制地笑了起来。
　　“不用我是为了与我疏离，孰不知这样只会把我与那份权利拉得更近！”他几乎可以看到，那权利已用指尖可触了。
　　四王子必败。这一切只是有利于自己，又怎会撼动到他的权力地位一分？
　　“以大单于的个性，他断不会改用你的。”女子一直冷眼看着男子自信自负的大笑，内心的某个地方起了细微的变化。
　　军臣单于刚愎自用的性格，就算是事实摆在他面前印证他错了，他也不会改变初衷。
　　“怎么？你终于尽了些为人妻的本分，开始关心你的夫君了？不管你信是不信——我就是可以扭转这一切！”现在的他不是孩子，他手中握有权力这种东西，而这种东西，最终可以让他扭转天地。
　　无论是什么。对，无论是什么，这一切他都要握在掌中。
　　南宫对这句话淡淡的没有反应，眼中零星柔和的光芒瞬间凝结成冰，口气却一成不变道：“莫要来激我。既是本分就应该去做，如果……你有能力让我不做。”
　　最后的半句话低得如同耳语。
　　阏氏垂下的眼帘挡住了她眼中此刻绝望的光芒，只让伊稚斜看到火光在她的悠长睫毛上闪过的凌乱光彩。
　　“你……你答应么？你说你答应了——你快说，说你答应了！”如细微的春风一般再无迹可寻的话，却让王子感觉抓住了又一个希望。
　　他的眼中竟似燃起了希望之火。
　　然而南宫阏氏却突然抬起了眼，脸上是悲伤的神色。如一泓湖水般悠然荡漾的眼睛，里面哀伤的神色让伊稚斜突然不敢正视。
　　“我什么也未说，大王子什么也未做。现在的大王子，正在训练他的得意副手……我们今天也从没见过，这一切……只是个梦，不是么？”缓和了一些的话，却像是把利剑，瞬间击碎了王子的梦。
　　他们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军臣单于对抗。没有人会傻到知道没有希望还会去送上自己的命。
　　“狼永远是警醒的。大单于虽不似你的尖厉，但别忘了他也是狼！不要告诉我，你认为你现在就可以战胜他。”突然锋芒一转，口中脱出的话却似寒冰将对方包围。
　　她与他合谋的罪名，是否会引起汉匈间的再一次战争？这样的疑问在脑海中出现，瞬间如清风让她更清醒。
　　就算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得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反击。

　　又沉默了良久，伊稚斜陡然起身。
　　“告退了，阏氏母后。”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声，伊稚斜掀开了帷幔。

　　“这就像是个梦。”背对着他，他似乎叹了口气，“这几乎让我认不出你了……”
　　飞花漫天，花海中的女孩粲然一笑，似是迎面春风。这样记忆中的她，恍若梦中仙子般不可触及。
　　现在自己背后的人，更像是政治上的单纯盟友而不是恋人。
　　南宫握紧的手暗自颤抖。
　　以前的我……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看着他，南宫没有说话，心中涌起了无边的苦涩。
　　没有人喜欢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单纯善良，与世无争，就像支不染淤泥的洁白莲花。
　　可是那样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不能活下去。
　　在这个权力与欲望交织的漩涡，在这个随时可以掀起急风暴雨，光芒背后有血的地方，她能怎么样？
　　难道做那个纯真软弱的孩子，被这巨浪吞噬？
　　因为这样她才百般隐藏自己的心，在外人眼中冰冷的如同神女。
　　只有自己才会知道那有多么痛苦！
　　善良温和的本性被锁在心的深处，一次次挣扎着想冲出。
　　可是没办法，这里，那个样子活不下去。
　　可是今天，居然有人对她说，还是喜欢她原来的样子？
　　南宫怔怔的坐着，看着还在微微摇荡的帷幔。

　　五天后四王子兵败，两万匈奴骑兵反被楼兰消灭。
　　军臣单于半日后下令，命大王子伊稚斜再领三万精兵，接过四王子剩下的三万精兵继续协助丁令。
　　不到三日，丁令胜。楼兰为匈奴所属。
　　军臣单于赐大王子三万精兵。与原本的四万精兵汇为一支，听伊稚斜调令。
　　大王子的权力在王庭中，第一次到达了巅峰。

　　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始旋转。
　　匈奴大王子。
　　汉朝公主。
　　两个本应不共戴天的敌人。
　　两个最初因为政治目的开始交汇的人。
　　因为看到了对方心中那最初的执念，经打破了重重障碍来到对方身边。
　　少年，梦想，希望和爱。
　　[看透（伊稚斜 三）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