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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时无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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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泼大雨,土路泥泞难行。
局里那副早已跟不上时代更迭的耳机,在这恶劣的环境中走到了生命尽头,艰难地传达着模糊不清的话:“等……听……先,不……止!”
时芳野已先一步跃入水中,一眨眼的功夫就不就踪影。
豆大的雨点砸得王宁远眼睛生疼,他眯起眼眸,眼见那片猩红的水域渐渐变淡,烦躁地一把扯下充斥着杂音的耳机,迈开长腿顺着河道奔去。
郭晓乐恢复意识之际,一种奇异的漂浮感袭来,仿佛身体脱离了尘世的束缚,轻飘飘地悬浮于虚无之境,有些像母亲病发时描述过的场景,不待她在那处秘境寻觅母亲的身影,水已汹涌着没过她的脸,她的视线混沌一片,眼前一切好似被一层毛玻璃遮住般模糊不清。
许是冲下水时磕到哪里砸了头,又或许她的头部早已难再承受其他冲击。水不断淹没过她的口鼻眼睛,水下似有水鬼缠住她的腿脚,把她越拽越深。她本是会游泳的,此刻却无法自救。
绝望的无力感弥散开来,身体被水流冲击着,不断撞在何处,整个人好似一片在风中飘零的残叶,又缓缓地虚幻、缥缈起来。
恍惚之际,她似乎看见父亲于官场中上下疏通、多方打点的忙碌模样。郭晓乐心中冷笑,这老头多半又是为了他那破烂研究院,自己女儿要死了也不知道,整天瞎忙活也不知着家,也不懂妈以前怎么忍受得了他。
妈妈,妈妈……
郭晓乐轻生呢喃,竟同小说情节中所描绘的那般,在濒死之际见到妈妈的身影。她急切地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妈妈,只想跟着她,到有妈妈的世界去。
她冰冷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攫住,迟来的寒意在温暖的间隙中后知后觉地涌来,如宿命的纠葛般难分,郭晓乐在混沌中费力地撑开双眸,视线逐渐清晰,只见岸边伫立着一个样貌雅致的男人,正紧紧地拉着她。他的嘴唇动着,好像在说什么。
未等她从对方的口型中分辨话语的内容,便已脱离冰冷的水域,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橘色的毯子如茧般将她紧紧包裹,耳畔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郭晓乐微微仰头,见男人双唇紧闭,正抱着她迅速移动。从她所处的角度,能看到男人下颚泛着青黑色的胡茬。
意识于温暖与冰冷的交织中渐趋清醒,她听见他腰间对讲机里反复传来“陈队”的呼叫音。
“陈队……”郭晓乐轻声唤他。
怀抱她的男人微怔,很快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陈队,你叫什么名字?你救了我,我要是活下来了,一定去给你送锦旗……”
陈京步伐不停,快速低头看她一眼,郭晓乐与他目光交汇的刹那,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恢复了些许神采。陈京没有言语,手上的动作却愈发用力,紧按她的头部伤时,能清晰感知到掌心不断传来的湿热,另一只手将人抱得更紧,顺着一处土坡就向下滑去,“这么有精神,那你猜猜看?”
郭晓乐的意识再度涣散,她目光紧锁住对方下颚的胡茬,强忍疲惫不敢阖眼,此刻竟一改常态,乖顺地低声附和,“好吧,那我猜你叫陈一、陈二、陈三……猜不到,给点提示吧陈队?”
“我家中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姐姐。没有陈三。”
“那你姐姐叫陈盼娣,你叫陈耀祖?陈光宗?”
“我家不重男轻女。姐姐早夭,才有了我。”
“那你叫念念吗?盼盼?”
不远处车灯洒下的光亮,在山路上勾出一条明亮的线。
陈京大步流星向前,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时得到片刻松懈,几名队员与急救人员迅速围拢过来,陈京将郭晓乐安置在平车上,她半睁着眼眸,双手紧紧揪住陈京领口的衣物,不肯松开。
“你还有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陈京,我叫陈京。”
雨不知何时停了,平车被缓缓被推进急救车中。陈京目送车子远去,抬手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陈队。”
陈京回过头,王宁远轻轻扯动身上的红衬衣,原本扣合完好的扣子因这一动作而崩开,露出他胸口已被衣料洇染成的红色。在其结实的肌肉表面,红色所形成的不规则图案,每一处线条与色彩的融合都别具特色。
王宁远微怔,下意识抬手揪住衬衫两边,将自己袒露的肌肤包裹起来。这一动作使得他宽阔的肩部线条与紧致结实的腰部轮廓愈发显著,陈京似乎听见河岸对面看热闹的村民低声尖叫。
王宁远帅脸微冷,陈京轻声笑了,“抱歉,这次任务紧急,局里资金又都在上次行动里耗的差不多了。等下次,一定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陈京目光迅速环顾四周,已有警员抵达对岸有序驱散人群。他转过头,目光落在王宁远身上,问道:“小野呢?她怎么样了?”
王宁远面色稍缓,勾唇一笑,“项链掉色,脖子都黄了。鞋子掉跟,和包一起在水里不见了,”王宁远说至此处,恢复正色,“她追着崔娣跳下水,崔娣水性很好,又逃了。她……被捅了一刀。”
“什么?严不严重?”陈京忙问,顺着王宁远的目光,快速朝着几米外的急救车走去。
时芳野听见动静回过身,身上湿透的长裙已被弃置于脚边,上身着一件短款黑色吊带,下身是红色短裤,后腰与腹肌相交处,缠绕着白色绷带,她正仰起脸庞,由医护人员用酒精仔细清理脖子上的印记。
“陈队,老王。”时芳野将仍淌着水珠的长发高高撩起,仰起脖颈问道:“郭晓乐情况如何了?”
“还不知道。同行的警员已经通知了她的家属,明天我再亲自过去一趟。”陈京立于一旁,眉头微蹙,神情凝重,“你自己受了伤,怎么也不说一声?”
医护人员处理妥当,取来干净的棉花为她擦拭。时芳野痒的眯起双眸,竭力克制着身体想要后退的本能反应,笑说:“我又没什么事儿。意外而已,怪丢人的!”
王宁远颔首,“所以,崔娣是怎么伤到你的?”
“我当时以为崔娣要带着郭晓乐一起跑,下水就奔动静最大的方向游,你也知道水里都是泥沙,浑的很,什么也看不清。”时芳野向起身离开的医护人员道谢,继续道:“崔娣水性确实好,我也就潜游才勉强追上她。”
“屏息?力竭?防不胜防?”王宁远俊眉紧蹙,冷冷笑了,一字一顿,“废、物!”
“不是吧老王?你还气毕业我拿第一名的事儿啊?”
回想当年,最后一轮考试前时芳野拉着王宁远去街角新开的烤肉店吃饭,未经允许点了爆辣套餐,王宁远面色如常的吃了,时芳野以为相安无事,谁料他吃完后上吐下泻,考试自是发挥失常,此后好段时间对时芳野没好脸色。
时芳野笑弯了腰,扯到伤口才止住笑声,脸色微白继续讲:“是啊,我废物了一回。我听没她动静了就从水面浮出来,刚伸手要抹眼前的水,只见寒光一闪,我立即闪身避开,却还是被扎了一点。”
时芳野以从容之态、轻快语调进行表述时,陈京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神情亦愈发沉郁。
时芳野与王宁远四目相对,短暂沉默后,时芳野直直抬起手臂,朝王宁远伸出手去。
“嗯?”
“手机拿来。”
王宁远取出手机随手掷出,时芳野单手稳稳接住手机,动作娴熟地输入解锁密码,旋即开始拨打电话,“我可不像你们,我是有老婆疼的人,要时刻报备才行。”
王宁远略带鄙夷地轻翻一下眼眸,转身离开车内。
电话拨通后很快被挂断,时芳野又连拨两次才被接听。
“老婆老婆我爱你!”怕又被挂断,时芳野忙喊着,平日微沉清冽的嗓音也夹出一个别扭的新高度。
“……哦。我也爱你。”
陈京自觉旁听别人打电话不合适,旋即转身下车,同现场人员吩咐几句,收尾完成就可以收工了。
时芳野结束的很快,走出车将手机递还给王宁远,“我的手机应该是捞不回来了,你记得赔哈!”
孙建奇道:“按程序来说,是该走报销的吧?时前辈,为什么要让王前辈赔?”
时芳野稍微活动周身关节,黄昏的光从树叶间隙中悄然穿过,落在她的脸上。她懒洋洋道:“昂,你也说了是王前辈啦。王前辈自然要有王者风范王霸之气啦。自然是顶天立地无人能及啦。自然是报销找他啦。”
孙建:“?”
时芳野凝视着孙建那满脸写满纯真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王宁远摇摇头,神色间似有一丝无奈,转身回到红色跑车内,对二人鸣笛。
时芳野笑意未减,拉着孙建和陈京道别,“那我们走了哈陈队,我负伤是不是要有三天假期了?”
陈京点点头,“嗯,三天。都回去吧,早点休息。”他将目光投向孙建,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以鼓励的口吻说道:“孙建,表现不错,继续加油吧。”
孙建神情骤然一滞,表情瞬间定格。时芳野二话不说,一把拉住他就往车上拽。待坐回车中,孙建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已被陈支队记住,并且得到了点名表扬!
王宁远轻踩油门,车子缓缓启动,沿着山路慢慢前行。
孙建系好安全带,偏头看向身旁的时芳野。车窗半开着,微风轻拂而入,将她的长发缓缓扬起。身外满天彩霞绚丽多彩,却在她的映衬下沦为幕布。
孙建一时看得有些失神,待他回过神来,只见时芳野正朝着他笑,“你不是泽水公大的吧?”
孙建点点头,还没来及开口,时芳野继续道:“我和阿远在本地公大还蛮有名的,所以我断定你不是泽水公大的。你连袜子都是大牌限量款,又姓孙,只有平京市赛车俱乐部孙家,首都啊,呵呵,豪无人性。怎么想不开来泽水发展了?”
夕阳西下,车子驶出山路。
“泽水发展也还好吧?我也是本地长大的,高考那年泽水公大分数线额外的高,我才报考平京的。”
时芳野舔了舔上颚,面无表情,“嗯,是,发展还行。”
王宁远轻咳一声,打开车载音响,音响中传出电台主持人严肃的声音。
“就在半月前,泽水毒窟案成功告破,这一消息如巨石入水,在全国范围内激起千层浪。经深入调查,令人震惊的是,泽水市原公安刑侦支队长、禁毒支队长及副队长竟与该案件主要人员时无垠存在密切往来。如今,泽水市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严打风暴,对各相关部门和岗位进行拉网式排查,人员更替频繁,力求彻查每一个可能存在的问题环节……”
王宁远迅速将电台关闭,后座的孙建也跟着面色微微泛白,神情略显紧张。时芳野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淡淡地扫了孙建一眼,“紧张什么?这段时间哪天不报道这事儿?”
孙建紧紧抿着嘴唇,像只受惊的鹌鹑,王宁远又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小孙,你家在哪?”
孙建眼睛一亮,忙答道:“我家就在茗九州!”
王宁远嗯了一声,“真巧,我家也在那。那我们先送她回去,再一道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