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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报上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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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2月31日，W市的空气里弥漫着辞旧迎新的躁动，细碎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打着旋儿。四中的高二学生苏暮，被死党林志超半拖半拽地裹进了一件明显大一号的八中校服里。
“哎呀，磨蹭啥！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了！”林志超一边帮他把拉链拉到下巴，一边催促，“八中的跨年晚会，那可是出了名的精彩，比咱们学校光放假强多了！”
苏暮扯了扯过长的袖子，无奈地跟着林志超穿过两条被节日彩灯点缀得格外明亮的街区，走向灯火通明的八中校园。虽然同为重点中学，但八中的氛围显然更张扬热烈。一进校门，喜庆的气息扑面而来。教学楼外墙挂满了五彩气球和亮闪闪的彩带，宣传栏上张贴着巨幅的跨年晚会海报。
海报设计得很有格调，并非简单的堆砌，而是采用了富有艺术感的构图。几个学生模样的剪影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画面上方，下方是醒目的主题和演出时间。苏暮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左上角那个剪影吸引。那是一个留着清爽短发的男生侧影，眉宇间似乎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五官拆开看或许不算惊艳绝伦，但组合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有种莫名的抓人眼球的力量。他的视线滑到图片下方对应的名字：周帅。
“看啥呢？走了走了，要开始了！”林志超拍了他一下，把他拉向人声鼎沸的大礼堂。
礼堂里暖气开得很足，几乎座无虚席。林志超熟门熟路地带着苏暮挤到自己班级划定的区域，跟几个相熟的男生打了招呼。苏暮有些拘谨地点头微笑，目光却忍不住在攒动的人头和巨大的舞台背景屏之间逡巡。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八中的宣传片，展示着这所名校近年来的辉煌成绩：去年的市高考榜眼、各项竞赛的奖杯……镜头扫过高三学子挑灯夜战的画面，配着激昂的音乐，提醒着所有人高考的迫近。林志超和苏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庆幸——还好，他们才高二，暂时还不是这高压漩涡的中心。
就在苏暮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周围兴奋的同学时，礼堂的灯光骤然暗下，喧嚣声也渐渐平息。两道雪亮的追光灯如利剑般刺破黑暗，精准地投射在舞台一侧。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身着笔挺的礼服，从容不迫地走向舞台中央。追光灯紧紧跟随着他们。
苏暮的呼吸微微一滞。那个男主持人，正是海报左上角那个剪影的真人版——周帅。舞台的光将他整个人勾勒得更加清晰挺拔。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内搭白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扣子，透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不羁。他握着话筒的手骨节分明，声音透过音响传来，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稳和感染力，瞬间掌控了全场。
“是他……”苏暮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喃出声。
林志超的耳朵尖得很，立刻转过头，一脸惊奇：“谁？你认识周帅？”
苏暮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不认识，刚在外面海报上看到他的名字。”
“哦，他啊！”林志超来了兴致，压低声音，“那可是我们八中的传奇人物！高二就当上了学生会主席，成绩稳居年级前十，主持、辩论样样拿手，听说上次市里的物理竞赛差点拿一等奖……啧，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林志超还在滔滔不绝地数着周帅的光辉事迹，舞台上的灯光已经再次变幻，晚会正式开始了。
节目确实精彩纷呈，快板打得节奏明快，小品包袱抖得恰到好处引来阵阵哄笑，歌舞表演青春洋溢，连魔术都引得台下惊呼连连。最绝的是一个用废弃塑料瓶、纸壳做的“环保时装秀”，模特们穿着奇装异服走出来时，整个礼堂都沸腾了。苏暮也被这种热烈的氛围感染，暂时忘记了那个在台上掌控全局的身影，投入地跟着鼓掌。
时间过得飞快，两个多小时的晚会接近尾声。就在大家都以为要圆满结束时，主持人周帅却宣布了一个“彩蛋”——预留半小时给现场有勇气的观众上台即兴表演。没想到真有胆大的学生冲上台，抢过话筒就开始鬼哭狼嚎，虽然跑调得厉害，却意外地引爆了全场的笑点，气氛反而更嗨了。
苏暮看了看腕表，已经快十点了。他轻轻拉了拉还在大笑的林志超：“超儿，差不多了，走吧？再晚回去我妈该念叨了。”
“行！”林志超意犹未尽地起身，两人趁着大家还沉浸在最后的狂欢里，悄悄溜出了礼堂。
冬夜的寒气瞬间包裹上来，两人缩着脖子走出校门，却意外地在门口撞见了苏暮的小学同学兼闺蜜——肖娜。
“哟！苏小暮！”肖娜裹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小子！来我们八中地盘看晚会都不跟我报备一声？”她佯怒地捶了苏暮肩膀一下。
苏暮嘿嘿一笑：“哪敢打扰肖大小姐啊？我这不是以为八中晚会入不了您的法眼，比不上您追的韩流欧巴演唱会嘛！”
“去你的！”肖娜白了他一眼，随即兴致勃勃地提议，“算了，看在跨年夜的份上饶了你。现在才十点，离新年还有两小时呢！走，我请客，去‘逃’喝点热的，一起跨年？”
苏暮和林志超对视一眼，欣然同意。三个少年人说说笑笑，走向离学校不远的那家名为“逃”的奶茶店。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暖气和奶茶的甜香扑面而来。店里人不多，他们点了三杯热奶茶和一份小吃拼盘，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安静的街道，偶尔有车辆驶过，带起路边的积雪。
这家奶茶店的名字“逃”，苏暮每次路过都觉得很有意味。学生想逃离课本，大人想逃离生活，可最终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不过是片刻的喘息罢了。店里另一个特色是老板，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在客人少的时候，会抱着吉他坐在角落的小舞台上自弹自唱。此刻，他低沉的嗓音正唱着：
“何必要在一起，让我爱上你，至少自己过的不必太压抑……”
“何必要在一起，逃出生命里，才让这个夜显得那么空虚……”
这首歌苏暮听过很多次，老板似乎格外钟爱。在这本该热闹喜庆的跨年夜，忧伤的旋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感。
苏暮刚想沉浸在这歌声里，肖娜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吐槽她们班那个以严厉著称、外号“灭绝师太”的班主任，以及班上其他让她“水深火热”的老师们。苏暮和肖娜都是文科生，林志超高二分到了理科班，对肖娜吐槽的文科老师并不熟悉，但还是配合地点头附和。
聊了一会儿，林志超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苏暮：“暮儿，你知道□□空间背景音乐怎么改吗？我想换一个酷点的。”
苏暮从小就对电脑比较精通，这在手机还不算普及的年代算是个小特长，帮人挂□□、刷空间皮肤是常事。他随口应道：“简单，你想换什么歌？告诉我，我回去帮你弄。”
看看时间，奶茶喝得差不多了，苏暮惦记着溜出来的事，怕回家太晚不好交代，便记下了林志超的□□密码，答应回去就帮他搞定。
告别了肖娜和林志超，苏暮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花还在飘，落在他的睫毛上，冰冰凉凉的。他按了按有些发烫的脸颊，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舞台上那个从容自信的身影——周帅。海报上的剪影，舞台上的追光，还有那低沉好听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走到家门口，按了门铃，里面没有回应。苏暮早已习惯。父亲是警察，工作繁忙，常年在外，家里的奖状和红花塞满了柜子，却鲜少有父亲的陪伴。母亲在报社工作，早晚班轮换，今天正好是晚班。
苏暮熟练地从门口地垫旁边摸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屋。家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摸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可乐和一块巧克力，然后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了电脑。
屏幕的光照亮了他还带着一丝兴奋的脸。他先登上林志超的□□，准备帮他换背景音乐。刚登录上去，一个□□头像突然在右下角闪烁起来，是一只简笔画风格的小白鸡，卡通又可爱。苏暮下意识地点开。
消息来自一个陌生的昵称。
00:00 周帅新年快乐
苏暮猛地抬头看向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果然，刚刚跳过零点！新的一年，2009年变成了2010年。
周帅？他怎么会给林志超发消息？他们很熟吗？一个班的？苏暮记得林志超说过，八中按成绩分班，从A到F，林志超在D班，属于中游。而周帅，毫无疑问是在顶尖的A班。
鬼使神差地，苏暮退出了林志超的□□，飞快地登录了自己的□□号。在搜索栏里，他凭着刚才的记忆，输入了那个带着小白鸡头像的□□号——周帅的□□号。
添加好友。
几乎是下一秒，系统提示：对方已同意您的好友请求。
苏暮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看着空白的对话框，指尖悬在键盘上，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他敲下四个字：
新年快乐
发送。
时间仿佛凝固了。他盯着屏幕，看着自己的消息孤零零地悬挂着，对方的名字旁边，头像依旧是明亮的彩色，显示在线。一分钟，两分钟……没有回复。苏暮的心慢慢沉下去。是了，一个陌生人突然加好友，还发新年祝福，确实有点莫名其妙。周帅这种风云人物，大概每天加他的人不少吧？不理睬也很正常。
他有些失落地移开目光，准备先帮林志超弄空间音乐。就在他刚点开空间设置页面时，“滴滴滴”的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苏暮猛地看过去。
周帅：新年快乐
同样的四个字，却让苏暮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他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赶紧在对话框里输入：
我叫苏暮，你好。
周帅：你好，我是周帅，你认识我？
苏暮：认识，你的大名八中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周帅：你是我们学校的吗？
苏暮：不是。
那边停顿了几秒。
周帅：嗯，新的一年，快乐每一天。
苏暮：好。
苏暮还想再说点什么，问问他晚会主持累不累，或者聊聊他空间里提到的张爱玲……但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不知该敲下什么。就在这时，他眼睁睁看着周帅的头像瞬间变成了灰色——他下线了。
一股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但很快又被一种奇异的兴奋取代。他加到了周帅的□□！还跟他说了话！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他点开周帅的□□空间，背景是干净的纯蓝色，没有花哨的装饰，简洁得如同他给人的感觉。苏暮一条条仔细看着周帅的个人资料：9月4日生日，处女座。身高182cm。最喜欢的颜色：白色。最喜欢的作家：张爱玲。英文名：Sullivan。最喜欢的植物：樟木。兴趣爱好：看电影、打羽毛球……
越看，苏暮越觉得这个人有趣，似乎和自己有很多可以聊的共同点。初二那年，因为肖娜塞给他的几本耽美小说，他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是男生。他曾一度怀疑是那些小说把自己“掰弯”了，但弯了就是弯了。只是在这个年纪，在这个环境里，“Gay”这个词还太遥远太沉重。他幻想过自己理想型的模样：应该有褐色微卷的头发，深邃立体的五官，微微蹙眉时带点忧郁的气质……那更像小说和漫画里拼凑出的完美形象。
但周帅，完全不符合那个模板。他清爽的短发，干净利落的轮廓，沉稳中带着一丝锐利的眼神……却莫名地对他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仅仅是在海报上看到、在舞台上远远望见，加上这短暂的线上交流，苏暮心里就涌起一股近乎飞蛾扑火的冲动——他想靠近他，想了解他更多。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周帅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跨年晚会的成功主持让他松了口气，但最后的半小时“彩蛋”环节着实让他捏了把汗。回到家，他习惯性地给师长和好友群发了新年祝福。那个突然跳出来的好友申请，显示是同城同年龄，他以为是某个不常联系的同学，便顺手通过了。聊了两句发现不是本校的，他也没太在意，礼貌性地回复了祝福，便下线休息了。对他来说，这只是跨年夜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并不知道，屏幕另一端那个叫“苏暮”的男孩，心跳因为他简短的几个字，正如何剧烈地鼓动着。
苏暮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轻声呢喃：“周帅……”这个名字像一颗带着魔力的种子，悄然落在了他的心田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