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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因果 ...

  •   七年前已经是很久远的时候了,沈洺暄脑内浮现过一片片的模糊记忆,却都只是浮光掠影。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记不起当时发生过什么:“不记得了,七年之前的七夕节发生了什么?”

      有些事情意义非凡,所以历久弥新。而有些事情无关紧要,所以睡一觉就忘了。

      “你真的忘了发生过什么?”迟端紧盯着沈洺暄,一片漆黑中她也不过只能看见他的身影,诧异地道。

      他手抵着下颌稍加思索,郑重其事地道:“你是想告诉我,你七年前才十岁的时候就看上了我?”

      用正经语气讲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胡话,说者不以为意,听者啼笑皆非。

      “我……”迟端一时语塞,不满地凝眉嗔道:“我都说了不喜欢你。”

      沈洺暄调整跪姿,坐在了褥上,一脸诚恳地等她泄漏玄机:“嗯?我切实不记得七年前的中秋发生过什么,这和你救不救我又有什么因果联系?”

      迟端的神色忽而颓然,缓缓地道:“七年之前,七夕佳节,你从河里救过一个落水女子。从你奋不顾身地救她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一个好人,是不该英年早逝的。”

      他不解:“我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经她提起此事,这段被遗忘的记忆才浮出些边角。的确是有这样一回事,七夕佳节,孟河水域,岸畔树梢上悬着白烛灯笼,散着柔和的光,同溶溶月色相映成趣。

      孟河水域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軨城平昔养于深闺的娇小姐只在今夜袅袅娜娜地走出宅邸,结伴游玩。

      一年之中,只这一日,是以孟河附近黄昏起便麇集了一群宦、商人家的好事子弟。

      他正在水榭上和友人饮茶闲谈,余光却瞥见河中船上陡然掠过一道黑影。

      落水声响起时,有人着忙大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人命之事大如天,他立即踩上水榭木栏,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他将人救起,才发现落水的是个豆蔻之年的女子,姿容清秀,衣着素净。

      他将人抱到岸上,看见她睁眼后旋即离开。

      施恩图报非君子。

      即使已然忘却女子的相貌,但他还能区分开幼女和少女。他小声笑道:“我可不记得,我当时救的是个牙齿刚长齐的小丫头。”

      “什么呀……”她抿起唇瞪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解释道:“因为当时我在船头上啊,从你纵身一跃跳进河里,再把她捞到岸上弄醒,我可都瞧见了。”

      “你信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吗?当时你出手相助,救人性命。七年之后,你遍体鳞伤地倒在老梅树下,我救你回来。”似乎,正应了善有善报的俗谚。

      “报应”他嗤笑了声,像是听见有生之年最好笑的话,“你真地相信有所谓的天命和报应?”

      他的眸光锐利,却穿不透黑夜:“慕迟端,我是沈家唯一一条漏网之鱼。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万一我之后倾覆了慕家,你可会后悔当初没弄死我?”

      话一出口,沈洺暄便先觉得后悔了。

      他本应该避开谈及沈家的一切事,以防点醒慕迟端未雨绸缪,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或许会,或许不会。”她略加思索了一番,却也想不出答案。

      “种因得果,倘若天意要慕家颠覆,合族尽诛。不是你,也会是别的人。我能防得了你一个,却防不住天下千万个。”

      末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你不像是十七岁,倒像七十岁快悟道飞升的老道姑。”他有意岔开沉重的话题,吃吃地笑道。

      果然,上一刻还沉浸在悲伤感叹里的迟端旋即变了脸色,她似嗔非嗔地道:“别瞎说,我今年就是十七岁。你看那些做和尚、道士的,不都是面色凝重地说些天命轮回、因果报应的话来故弄玄虚嘛。”

      沈洺暄顿觉好笑,半真半假地赞扬道:“你今晚可是让我长了回见识,我可从不知道哪家的名门闺秀是你这样的。恐怕就是你的姊姊妹妹,也没一个和你像的。”

      她低声道,后三字轻不可闻:“有,有一个。”

      幸而为黑夜,苍茫黑暗掩住了她方才一瞬的失神落魄。

      迟端为嫡出,母亲只生养了她一个。父亲早死,同父异母的姊妹兄弟都不幸全部夭亡。祖父怜她孤幼,将她交予了当时相较而言后嗣单薄的伯父抚养。

      其实伯父除了嫡妻薛儒人外,还纳了三房姬妾。膝下也有了两男三女,不过和儿女成群的三叔父比,确实是少了些。

      她从小寄在伯母名下长大,倒底不是亲生女儿,待她不冷不热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还好,她有个三姊姊。伯父小妾生的女儿,生母暴病早死,一直以来都由乳娘照顾。同病相怜之下,从小便和她亲近。

      姐姐比她年长一岁,自小性情刚烈,争强好胜。仗着那时她自己长得比一众堂姊妹高大,每每在姊妹争吵时,像老牛护犊那样维护她。

      经常在吵架时恶狠狠地抓住其他堂姊妹的衣襟,两眼放出凶光:“她是我妹妹,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就好像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而其他人都只是可有可无的角色。

      后来,她们年纪渐长,逐渐到了适婚之时。大堂姐和二堂姐相继出嫁,嫁予軨城世家的青年才俊薛奉卿、新晋的天子门生杜桥。

      她突发奇想地问三姊姊:“姐姐以后嫁给别人,还会把迟端看得很重吗?”

      她的三姊姊长成了窈窕淑女,闲暇时候总坐在绣楼里画画。有时候画府里的亭台楼阁,有时候画府外的浪漫春景。

      更多时候,是同一个容颜俊朗的年轻男子。肩宽腰细、长身鹤立,手持一把百济折扇,嘴角上扬着微微笑意。

      她第一眼瞧见他时,便好奇地问过她向来藏不住话的姊姊:“他是谁啊?”

      他啊,她迟疑了片刻,眉目含羞地道,他是她的少女心事。

      ……

      她的三姊姊从画中抬头,肯定地答道:“当然,迟端要知道,在我心里,你比我还重要。”

      十数年的相伴,无微不至的照顾,知根知底的了解,让她相信她的话句句属实。可心底还是不安:“不会排在姐夫和侄儿后面吗?”

      姊姊停住笔,凝神思索了一会儿,道:“难说,我现在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谁知道父亲会把我许给哪家子弟呢,若是长得俊些,待我好些,我必然把真心交予了他。可他若是长得和黑旋风一般,整日没个正形,恐怕我流泪还来不及。”

      纵然她的姊姊平时嘴里没几句真话,可到某些她自认为原则的地方,却总拐不过弯来,说些哄人的假话。

      那一刻,失落感缠满了她心头,掺杂着丑陋的嫉妒。

      她没说话,逃似的地下了绣楼。

      其实这些失落和嫉妒到了最后都成枉然。她的三姊姊姓慕名梦圭,到死也没订过一门亲事。

      迟端心里忽然堵得慌,张嘴深吸口气,装出一副困意上涌的样子:“我好困啊,你回床上去吧,我要睡了。”

      “好,我回去了,你好好睡。”他轻声应道,临走之前轻手轻脚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即使他回头向后望望,在吞没了一切的黑暗中,也看不见迟端在他走后倏然睁开了眼。

      她对梦圭的想念的确深入肺腑,可现在还不是相见的时候。

      她若现在去见了梦圭,梦圭一定会哭得不成鬼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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