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诀》翡翠妖橘子

4、锦娘

　　锦娘轻轻拍着怀里的婴儿，孩子吃饱了肚子，现在是精神十足，似乎知道翡翠和珍珠是她的恩人，握着珍珠的一只手指，冲着她们笑。窗外风雪呼啸，吹得木窗一阵阵战栗，伴随着啸叫的风声发出咯达达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锦娘开始了她自己的故事。

　　有一种半人半妖的种族叫红妖，红妖只有女性没有男性。红妖看上去和人类几乎没有任何分别，只是红妖生的极美，每一名红妖在后背都有一块天生的红色印记，仿佛一朵绽放的血芙蓉。世人难容红妖，因为红妖食夫，红妖在怀上下一代快要生产的时候，她们会把丈夫一点一点吃掉，作为新生命的养料。

　　红妖大部分聚居在南海附近的月儿谷，每到春季，成年的红妖都会出山谷曼妙而歌吸引过路的男子，把男子骗入谷中，和她们成亲。也有极少的红妖在人间行走，只是一旦被人发现，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红妖就会成为被捕猎的对象。

　　“为什么红妖会被捕猎？”珍珠睁着眼睛，疑惑地望着锦娘。

　　“因为我们最终会杀死自己的爱人。”锦娘静静地看着珍珠，淡淡地回答。

　　“你和月儿谷的红妖不太像。”翡翠开口。

　　月儿谷的红妖，虽然美，但是面上总带了几分山野的灵气和野性，而锦娘，眉目间隐约有几分知书达理与温柔娴淑。

　　“小的时候，我偷下山玩耍，结果迷了路，走到了山下的驿道。结果被一对过路的夫妇遇见，把我带了回去，认作了女儿。”锦娘脸上竟然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爹和娘真是我见过最恩爱的夫妻，娘一直没有子嗣，三番五次请爹休了她再娶，可是爹一直没有答应。我一直想，倘若我要嫁人，一定要嫁爹那样的男子。”

　　王秀才两夫妇成亲多年，王家娘子一直无所出。有好事者劝王秀才休妻或是纳妾，可都被王秀才严词拒绝。王秀才夫妻虽无子嗣，可两人却感情甚笃，举案齐眉，妇唱夫随。

　　王家娘子早年也是大家的小姐，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近年来家道中落，不然也不会嫁给家世一般的王秀才。当时王家娘子出阁之时，多少人扼腕叹息，说她原本是个官夫人的命，如今却嫁给一介寻常书生，真是可惜。王秀才，相貌平平，才华亦平平，若不是王家娘子家道中落，如今穷得吃了上顿都愁下顿，也不会便宜了王秀才。可是王家娘子下嫁之后丝毫不以为意，除了一直没有子嗣，两人一直琴瑟相和，日子并不宽绰，却也自在。

　　那年秋天，王秀才夫妇领回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取名锦娘，视如己出。说了也奇，一年后王秀才竟然高中举人，后来委了个县令的官。王家娘子竟真成了官夫人，王秀才一直认为是锦娘给他们家带来了好运，从此更是视如掌上明珠。

　　十年后，锦娘长大了，到了该出阁的年龄。四面八方的媒人几乎踏破了王家的门槛。最终，王秀才，不现在应该说是王县令了，他选中了一户当地的姓林的大户人家。他见过那户人家的公子，温文尔雅，诗书满腹。提亲那天，那公子亲自上门拜访，锦娘偷偷躲在帘子后面瞧，忽然觉得脸上一烧，心竟是怦怦跳个不已。她明白，那公子就是她要托付幸福的那个人了。

　　“这些往事，想起来，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锦娘仰起头，眼神穿过虚空，惨淡地笑着，“她哪里知道，对于红妖来说，爱其实是比死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呢？”

　　“就算是对于常人，爱也不比死轻松。”翡翠长舒了一口气。

　　“后来呢？”珍珠听不懂翡翠和锦娘关于爱与死的感慨，她只是单纯地想听后面的故事。

　　锦娘就这样嫁到了那户林姓人家，那林公子果然如王县令所说的那样温和儒雅，锦娘与林公子倒也恩爱。

　　成亲半年后，有一日锦娘去县城里的慈月庵烧香，在庵里她遇见了一个比丘尼。在看到那个女尼的第一眼，她就觉得和这个女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也许这就是红妖血缘的直觉。女尼定定地看了锦娘许久，上前双掌合十：“施主，可否随贫尼至禅房一叙？”锦娘怔怔地点了点头，让丫鬟在外面候着，自己随了女尼进了禅房。

　　进了禅房后，女尼抱着锦娘呜呜大哭起来，红妖总是对自己的骨血特别敏感，在近处就能轻易分辨。不需要任何语言，锦娘在瞬间知道了这女尼是她的生母。而也就这天，她第一次知道了红妖的事。

　　“我当时只觉得五雷轰顶，原来我最终的宿命，要吃掉我的爱人。”锦娘惨笑，“我孩子的性命要用我相公的性命来抵还。”

　　女尼看锦娘失神的模样，知道她对丈夫情深义重，便劝锦娘与她一道回月儿谷。她对锦娘说：“忘记他吧，回去找一个自己并不太欢喜的，吃起来也没那么伤心。”可是锦娘拒绝了，她坚持要自己丈夫在一起。

　　“那……我便不要孩子吧，只要有他，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她看着女尼，坚定地说。

　　女尼看了锦娘很久，最终叹了一口气，她打开桌上的一方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只血玉簪和一只小纸包递给锦娘：“当你准备好孕育下一代的时候，就把纸包里的药粉合着水吞下去，如果你在人世再也呆不下去，就拿着这把簪子去一个叫倾城坊的地方吧。”

　　锦娘回家后，她望着纸包和血玉簪，不知如何是好。她本想把药粉就这么丢掉，但是要丢的时候，纸包捏在手里，手汗涔涔，几乎将纸包浸湿。她手举到半空，又轻轻放下，最后将纸包拢到袖中，收在了放首饰的小匣子内。而那只血玉簪则斜斜插在了她的鬓上。对镜自顾，绽放的血红玉雕芙蓉和乌黑的发，相互映衬出一种带了几分妖气的明艳。

　　后来锦娘又去了慈月庵，想在去寻那女尼，可是庵主却告诉她，女尼早已离开，不知所踪。

　　两年后，锦娘住的县城发了一场大水，大水淹了半个县城。连续奔波着大堤和难民营，还要应付上级官僚名为慰问实则盘剥的来访，王县令在忧虑中发了急病，没几日就过世了，当天，王夫人也悬梁殉情。而夫家林家的产业也被这场大水影响，足足缩水了大半成。竟连一向不太理事的林家太君都长吁短叹，从此一病不起。这场灾难如同一幅巨大的阴影，笼在县城所有人的心头上。锦娘短短几日，遭此大变故，茫然不知所措。她无处诉说，她不忍再给已经愁眉不展的夫君增添负担，她只能把这些茫然和悲伤深深压进心里。

　　又过了两年，这两年里，林老太君过世了，林家受了那一场灾，元气大伤，再也回不到往日风光，只是家底仍在，在当地还是说得上的大户。锦娘嫁入林家四年，肚子还不见动静，旁人的闲言碎语四面八方地涌来。不能生育，是女人最大的耻辱。

　　“纳妾吧。”锦娘对夫君说，这一次她看到夫君眼里有一丝光芒闪过，很快很细小，可还是被她看见了，那种光芒叫做兴奋。纳妾的说法，其实有些长辈已经提了无数次，可是哪次夫君都是坚决地拒绝，锦娘曾以为，真的找到了像爹那么好的男子。可是这一次，她看到夫君犹豫了。

　　“娘子，我怎可对不起你？”那个男人还在犹豫，拉了她的手，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地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锦娘强打着笑，对他说。

　　“娘子心怀宽广，我纳了妾后，不会冷落你的。”男人感激地抱住她，却没有看到枕在自己肩膀上的脸荡起一抹幽怨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