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洛水煮花雕

2、第 2 章

　　02.
　　戚山原本只是一座断岩孤山，在天雷辟出祭坛之后，濮阳缨领白神懿旨依山修建乾天神殿，说是神殿，其实不过坐北朝南的一间大殿并一座七层钟楼罢了，大殿修建得精致堂皇，是为供奉白神，而钟楼则轻简至极毫无修饰。
　　此时山顶钟声响彻天地，祭坛边缘围绕熊熊圣火，濮阳缨立于祭坛之中，手悬请神法器，双目紧闭口中轻声微念。信徒千万皆向坛而跪，双手合十仰面朝天，口中念着祈愿之词，靡靡成吟。
　　忽然，厉雷震响盖过了钟鸣，圣火瞬间消熄，万民祈愿之声为之一顿。与此同时，山中风林异动，群鸟惊叫冲入云霄。
　　濮阳缨蓦地睁眼，下一刻重重伏身而跪，坛周奉神的弟子们一同跪伏，此时众人才回过神来，祈愿之声变成了杂乱的请神息怒的求乞，谁知雷声不绝反倒更甚，惊得众人渐渐地都噤了声，惊惧惶恐的伏在地上。
　　一时间，除却雷与风，天地间再无声响。
　　“万民虔诚信奉，经年可鉴，”濮阳缨的声音很轻，却能穿透雷声的间隙，“今有大不敬者，吾必究其责、罚其罪，白神明鉴，庇佑苍生。”
　　雷声渐渐隐去，祭坛上下却是死寂，在万民惶恐的瞩目之下，濮阳缨缓缓站起，寒铁指甲划破右手掌心，血流而下。
　　“赤血连心，”濮阳缨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起坛。”
　　圣火冲天而起，将濮阳缨隔绝在祭坛之中。
　　高剑雄独自一人在丹房中静坐，闭目养神几乎一整天。待到夜色侵入，童子点亮烛火的时候，方才听见外间传来说话的声音。
　　“白神顾怜苍生，夫人虔诚，定会受到庇佑，无需倾尽家财。”这声音特殊婉转通透，虽带着笑意却散发出些许拒人千里的凛冽——高剑雄即便只曾听过一句，却也立刻辨出是那天师的声音。
　　“这些就当是我供奉的香火钱，只期望白神能多些庇佑我家老爷。”这是知府夫人的声音。
　　“知府大人廉政爱民，能安一方百姓，即便不信奉我教也是得白神护佑的，夫人这般不但多余，对知府大人的德修反倒不好了。”
　　“那我……”
　　“夫人若有心，日日奉拜即可，”濮阳缨顿了顿，“我这乾天殿来去不甚方便，夫人可在家中设立神位。”
　　“好，”知府夫人应得坚定，“另外，我家老爷一定会帮那孩子找到家人的。”
　　“在下谢过知府大人，只是……顺应天命即可，不必强求。”
　　“天师此话何意？”
　　“如若寻不到，我便会收那孩子为徒，夫人不必过于忧心。”
　　外间没了声响，想是知府夫人已经离去，高剑雄从坐榻上起身，才走两步，便见濮阳缨进来，两人相视而立。
　　“在下，濮阳缨。”濮阳缨虽面色苍白，却略带了笑意。
　　“幸会。”高剑雄严肃着脸，声音也透出几分不近人情公事公办的意味。
　　濮阳缨对这铁面军将倒并不在意，自顾悠然地在白神像燃了香，虔神静气的默念祷词。高剑雄看着他样子虔诚的将那柱香禀在额前，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心道奉神之人都是这般万事以神为先，不禁没来由的有些烦躁。
　　礼过了白神，濮阳缨才在茶桌旁坐下，一边舀水烫洗茶碗，一边漫不经心道：“将军擅自搜山，惊扰白神，不知是否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高剑雄居高临下，冷冷审视着悠然无异的濮阳缨，质问道：“为何官府束手无策的案件，你一出现便全都终了了？”
　　茶炉上滚水沸腾，濮阳缨斯条慢理的选取茶叶，又沏了茶，才缓缓道：“我受白神旨意，以正制邪。自古邪不侵正，诅咒自会消亡。”
　　“我从未见过鬼神，也从不信这些。”
　　“将军体格康健正气雄厚磅礴，又身负杀伐血气。故，神不佑，鬼亦不侵，自然从未见过。”濮阳缨笑道，神情言语皆叫高剑雄看不出什么端倪，“在下却是常能见到的。将军请。”
　　高剑雄并不应邀，濮阳缨只是笑笑倒也不在意。房门再次被打开，一个年轻男子牵着个孩童进来，高剑雄看见那孩童，蹲下身向其伸出手，那孩童立刻躲到男子身后，男子往前一步，挡在高剑雄与孩子之间。
　　“无忌，不得无礼。”
　　“是。”渭无忌这么应着，对峙的情形却毫无变化。高剑雄心中明白，这二人不过是唱了出红白脸给自己看。那孩童害怕却又好奇的露出半张脸，手中紧紧的攥着渭无忌的衣袍，这时高剑雄才发现，那孩子的手上留着狰狞的烧伤。
　　濮阳缨撇看他三人一眼，轻笑一声放下手中器具，又轻挥手臂展开袍袖，唤道：“彦儿，到师父这来。”
　　韩彦防备警觉地盯着高剑雄，迅速地从渭无忌身后窜进了濮阳缨的怀里，高剑雄无奈起身，转眼看去正迎上濮阳缨满眼笑意。
　　“天师现在就收了徒弟？”高剑雄这句似是疑问，眼里却泛着精敏的光，“天师如何知道他的父母……”
　　“天命自有定数，寻常人不解罢了，”濮阳缨取了些吃食给韩彦，冷眼看了高剑雄，“将军既见过了这孩子，便也应该放心回去了。”濮阳缨淡笑，语气中却是不可转圜的逐客的意思，“白神教并非什么妖言惑众的魔道邪教，日后，将军若是有什么疑问，尽可来我乾天殿中。”
　　“天师算错了，我不是将军。”高剑雄说完这句便往外去，却在迈出门槛的时候听见濮阳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香谱所预，不久之后，便就是了。”
　　待到高剑雄的脚步声消失，濮阳缨才示意渭无忌将韩彦抱走。
　　“还是送到穆云那里去？”
　　“以后都让穆雪带着吧，”濮阳缨抬眼看着渭无忌，“你也可以放心了。”
　　渭无忌惊喜非常，立刻作礼，“多谢掌尊大人。”
　　“穆云的性子不适合宫廷，”濮阳缨轻叹口气，无奈道，“以前在学宫的时候，穆云就是因为看不懂人心才总被人欺负，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没变。”
　　“掌尊大人，边境的飞鹰回来了。”
　　渭无量进来，带进一阵夜风，那寒凉的夜风里包裹着当年夜秦灭国之时最后剩下的一批夜凌子。
　　“什么消息？”
　　“三天前，赤焰军在梅岭叛变，然，全军覆没。”渭无量顿了顿，仿佛是在消化自己口中的情报，“元帅林燮……也死了。”
　　这消息，于夜凌子而言，无异于生之执念破灭。下令封锁夜凌城的是林燮，困死夜秦王族的是林燮的赤焰军。夜秦国还在时，这些夜凌子便是国之栋梁，灭国之后他们便是复仇复国的精锐。然而如今还未筹谋万全，仇人却已死于他手。
　　房间里一时间静谧得诡异。
　　“你们……这是怎么了？”濮阳缨环顾众人失魂的神色，甚是不解。
　　“林燮死了，那我们的计划……”
　　“无论林燮还是赤焰，不过是他人手中利刃罢了，”濮阳缨看着众人，眼睛微阖流露出审视与些许疑惑，“我们的仇人，至始至终不都是大梁么？”
　　“可前任掌尊大人一直告诫我们……”
　　“那又如何？”濮阳缨厉声打断那人的话，同时眼神变得凛冽起来，常年微微带笑的嘴角也变得锐利，“难道你的复仇只是要杀手偿命，主谋却任其逍遥于世吗？”
　　“掌尊大人说的是，大梁强盛，就算今日赤焰覆灭，明日也会生出新的赤焰，”渭无忌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已足够填满静默，“主谋一日不死，我们便一日不能复国。”
　　濮阳缨阖眼收起眼中锋芒，轻而缓的点了点头。
　　深夜，高家父子率军连夜赶往金陵，梁王密旨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边境梅岭，寒雪之中，一只毫无生气的手忽然动了动，紧接着那手的主人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