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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父子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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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吃过午饭,崔敏——也就是程太太,少有地没和吴婶一起在厨房收拾碗筷。平时饭后她总是要活动一下手脚,不愿意坐着。明明今天难得儿子女儿一起回家,本想着一家人开开心心聊天,没想到饭桌上菜还没上齐,丈夫和儿子之间气氛便不对了。
父子俩一直在工作上有些意见相左,她很多年没再插手过公司的事,每次想劝两人各自让一步,反正都是为公司考虑,可家里这两个男人性格却一致地倔,认定自己是对的,就绝不会妥协。崔敏有时对这二人的行为哭笑不得,无关工作的时候,怎么看都是父慈子孝的样子,一提到公司的事,就像两只炸毛猫,哪个都不好惹——这是程雪那丫头悄悄跟她说的。每次两人谈崩了,程雪负责给她爸爸顺毛,而她则去“开导”儿子。
崔敏有些心神不宁地在她丈夫书房门口走来走去,想借口送茶水进去看看二人气氛怎么样,又担心自己打断他们谈话惹得更加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女儿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贼兮兮地小声喊道:“妈妈。”
“不知道你爸跟你哥谈的怎么样了……小烈好不容易回趟家,第一天就吵起来了。”
“别担心啦,他俩一直都这样嘛。”程雪拿过妈妈手里的托盘。
“雪儿,你进去瞧瞧?”
“我才不呢,我闻到茶香了,是来抢茶喝的。”程雪向妈妈挤眉弄眼了一番,端着茶壶下楼了。
崔敏无奈,只好作罢。
书房内。
气氛反而出奇地和谐。
程松年靠在沙发上,儿子坐在身边,帮自己按腿。
他的轮椅此时被弃置一旁。
良久,程松年缓缓开口:“行了,歇歇吧。”
“没事,爸。妈说午休前要帮你按一个小时。”
程松年没再阻止,于是静静观察儿子。只见他认真注视着自己手上的动作,回忆着步骤,没有一丝分心,整个过程显得十分娴熟,想来也是有心练过的。程松年不觉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你的手法和你妈比起来也不相上下了。”
“这套腿部肌肉按摩动作是在美国的时候,一个医学院的朋友教的。”程烈午饭后被父亲叫到书房,却没有再为自己在饭桌上的提议继续跟父亲据理力争,而是一直在关心父亲的身体。“我昨天给王医生打了电话,他说您最近治疗效果都不错。还有那位美国的朋友说,他们研究室这些年新的医学成果或许对您的情况有帮助,不少外科手术成功的案例,所以您再站起来的机会还很大。”
“没关系,我都这个岁数了,能不能再站起来都不重要了。这天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爸,您今年才64。如果成功了,您还要走四十多年的路。横竖来看,继续治疗,一点都不亏。”
“你小子,呵。”程松年看着儿子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说着逗他开心的话,先前还维持着一家之主与程氏董事长身份的严肃表情,也不觉间舒缓了很多。
他们是亲生父子,即便公司里意见再如何不同,他也认为自己是最了解儿子性格的人,他也懂得儿子的用心。他知道程烈从八岁那年,便一夜之间蜕变为一个成熟的大人,代替他成了这个家的支柱。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过残酷世事敲打的孩子,这个他只能被动承受的变化不可说不沉重。
那时候,公司面临危机,程松年双腿瘫痪。在外,随他创业多年的兄弟宋明贤代他打理着一个岌岌可危的公司,其他人都避之不及,另谋出路,而宋明贤带着屈指可数的人手,用了三年时间才将公司勉强转危为安。在内,儿子程烈沉着和镇定地撑起了这个家,让一度意志消沉的父亲找回欲东山再起的决心;尽心尽力照顾怀胎九月的母亲,索性最终生产无碍,母女平安;由于程雪出生时月份未足,幼时一直体弱多病,程烈对妹妹的事一直亲力亲为,因此他母亲也得空照顾行动不便的父亲。
程松年想起这些往事,叹了口气。“小烈,你回公司都两年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放在项目部,却不给你话事的权力?”
程烈并没有回答,他知道父亲有话要对他说。
“我本想让你在底层历练两年,把总监的位子给你。可现在看来,你还差得远啊……”程松年饶有深意地看着程烈的眼睛,希望他能明白自己所指。
“爸,我不觉得我的能力和决断有任何不妥。”程烈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说。这一点上,程烈认定自己并无理亏。他知道父亲在给他职务上很谨慎的用意,但就自己在公司所做的每一件事,他认为自己完全能够为公司争取到最大利益,且他的决策都是为了公司长远考虑。
“还是年轻,想法都那么急功近利!你若一意孤行进了管理层,公司还不被你掀翻天了。”
程烈哑然失笑:“爸,公司里的事可能是瞒不过您,虽然您不常在公司坐镇,但大大小小的决策都是您最终话事。您比我了解公司,我承认。但是公司二十年虽稳坐行业之首,但是整个宣市,甚至全国、全球市场瞬息万变,如果我们不变,那下一个被踢出局的就是我们。”
“臭小子,我是腿不方便,不是脑子不灵光,居然还明朝暗讽。”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不用再说了,我的决定不会变,你给我安心在项目部待着,好好做事,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我觉得合适了,再跟你谈你说的问题。”
程烈知道父亲这么说便是再没有转圜的余地,虽然心里还是不能认同,却也不再争辩什么。
“爸,您先休息吧。”程烈扶父亲上了轮椅,送他进了卧室,扶他躺下盖好被子,才轻声关门出去。
程烈双手插兜,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客厅里崔敏和程雪两人有说有笑。半个月没见面的母女气氛要比他们父子有爱得多。
“说什么呢,两位美女?”程烈在她们对面的沙发坐下。
“悄悄话~不告诉你。”程雪故作神秘地回道,不过并没有勾起程烈的好奇心。
其实方才的对话,大致是——“你哥有女朋友了吗?”“我看没有。”“哎呀,早知道就把你方伯伯的女儿介绍给他了。”看到程烈下楼,两人才转移了话题。
“怎么样,和爸爸谈完了?怎么说?”崔敏关心地问。
程烈摊了摊手,以示无奈。随即转移了话题,“对了妈,我不在的时候你再劝劝爸,只要他愿意,可以去美国接受治疗,预约排期、术前观察以及后期恢复,可能都要两年时间,当然越早越好。”
“我当然想,可是你爸那个人,放不下公司的事。不愿意走这么久呢。”崔敏一脸为难。
确实如此。程烈唯一觉得自己做错的一点是,太早向父亲透露希望公司改革的意愿,因此让父亲有了防备。本来他当初回国,希望自己接手了公司——至少是一部分,可以帮父亲分担一些,而母亲可以陪父亲去美国治疗。没想到父亲不但不同意他的想法,还直接把他派到项目部,指了一个度假酒店的案子让他负责。至于高层管理和决策的事情,两年中都未让他接触。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了解公司每一位股东、每一位有话事权的高中层管理人,以及公司所有的运作情况。
程烈无奈地笑了笑,想到现在劝父亲去治疗,居然难上加难。他老人家大概会担心自己走了之后,儿子就要“夺权生事”,图谋“不轨”了吧。
程烈觉得自己本是好心,没想到现在反而挺不是人的。
正想着,忽然有电话打进来。
“小烈。”
程烈示意了母亲和妹妹,起身到一旁去讲电话。
放下电话后,程烈忽然拿了外套要走。
“有事吗?不是说周末在家住吗?”崔敏看着程烈的样子,知道应该是有急事。
“对不起妈,你跟爸说一声,有点事要处理,我要临时出差一趟,这周不能陪你们了。”程烈走的时候并没忘了程雪,“你乖乖在家待着,别忘了答应我什么,不然你的事就免谈了。”
“是,是!”程雪小心翼翼地答道。她现在可不敢惹哥哥不高兴。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可是都掌握在哥哥手上!
虽说跟儿子谈的不愉快,但程松年午睡醒来发现儿子不在家,明显地有些不如早上等儿子女儿回家时高兴。还佯装气冲冲地说:“你们看看,回来被我一训,没达到自己的目的,就不在家陪老人了!哼。”
崔敏敏锐地捕捉到丈夫的情绪,心里却十分欣慰。父子俩总是明着闹意见,彼此都在暗处关心对方,这点怎么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