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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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命苦。”黑脸的大汉摸了摸身旁男孩的发顶，对义净方丈道。
闻言，方丈去看那孩子，正巧那男孩也抬起头来看他，男孩的眼眸清澈如水，又波光粼粼。
方丈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眼晴，一时有些诧异。
那大汉继续说着：“这孩子打小没了娘，他爹又是个混日子的。他娘死后，他爹卖了田产吃喝嫖赌，却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给孩子买。这孩子的衣服都是别人穿烂了丢弃的，孩子捡回来自己缝缝补补，就穿在身上了。”
义净方丈一向心软，听了这一番话，看向男孩的目光里不禁带了几分怜悯。
“这还不是最叫人心疼的，”大汉低头着孩子的小脸，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今早，我听见有人一直在敲门，起来开了门才看到是这孩子。我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心中对他很有几分怜爱。见他那样惊慌的脸色，就赶忙把他拉进屋。我问他怎么了，这孩子不回答，只是拉着我的衣摆一个劲儿颤抖。过了好一阵子我才问明白，原来他那不要脸的爹竟要把这孩子卖了换钱，孩子害怕要逃走，他爹追他，被门槛绊住，头磕在石板上，没气了。我怜悯这孩子没了娘又没爹，可自己拖家带口，实在无力再添一张嘴，只好带他来方丈这儿。”
大汉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方丈，道：“方丈慈悲为怀，请您留下这孩子。”
方丈蹲下身与男孩平视，直视着他的眼晴道：“恨你父亲吗？”
“有什么可恨的？”男孩的眼睛平静如潭水，没有一丝波澜。
方丈再次诧异，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可恨的。”男孩敛下眼来，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垂下淡淡的阴影，“我只是有点害怕。”
“怕你父亲吗。”方丈问。
“不，”男孩摇头，“我害怕生命的脆弱。”
“你是怕自己会死吗？”方丈接着问。
“不。”男孩再次摇头。
“那又是为何？”
男孩皱了皱眉，仔细思索，半晌回答：“我似乎是怕有个人在我面前死去，但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方丈摸了摸孩子的头，柔声道：“你愿意留下吗？”
男孩道：“对我而言，在何处都一样。”
“那你便留下吧。”方丈说着，叫了弟子来把男孩领进寺中。
男孩走后，方丈对大汉轻轻喟叹：“这孩子天生便有佛性。”
大汉不解，问他是何意。
方丈道：“佛经中有一段讲，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诸相皆虚妄，这孩子是懂得这一点，心中才无恨，也正是懂得这一点，于他而言，在何处才变得无足轻重。”
似是想到什么，方丈轻叹道：“师父说得不错，这世上真有天生有佛性的人，是你我之不能及。”
不等大汉回答，方丈便合掌躬身道：“施主请回，老纳会善待这孩子的。”
是夜，方丈点了蜡，翻开佛经。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从前他还是小和尚时，总是对这话嗤之以鼻，人活在这尘世间怎可能无欲无求。所谓佛，亦不过是用来诓骗世人的幌子罢了。人活在这世上太苦，总要有一些慰藉。
可当他遇见师傅后，他发觉并非如此。
师傅告诉他：“所谓佛道，至高乃是寂然之境。寂然之境，乃无私欲求众生之境。”师傅一生都在追求寂然之境，至死亦不忘普渡众生。
他以师傅为骄傲，他以为师傅早已到达他想要到达的境界。可当师傅临死时，紧握住他的手道：“我没有做到，我终是没有做到。”师傅的眼睛如同熄灭的蜡烛，竟无一丝光亮,“有人天便有佛性，是你我之不能及。”
他度此一生，亦在寻觅释的最高境界。但他终是撇不开私欲，挣不开尘世的束缚。
他在黑暗中兜兜转转，本以为看不见希望，但却于不经意间遇了这孩子，这个生来便有佛性的孩子。师傅未完成的心愿，他终生寻觅的境界，也许这孩子可以实现。
义净方丈独自在烛光中坐了许久，深夜，才合了书熄了烛入睡。
翟日，义净坐佛时有人推门进来，是义净的小弟子。
“师傅，”小弟子睁着眼睛一脸委屈地看着他，“那个新来的长得很好看的师弟好像不喜欢我。”
义净方丈怜爱地摸着弟子的头问：“师弟怎么不喜欢你了？”
小弟子道：“无论我和师弟说什么，他总是很冷淡地回答，而且从不对我笑。”
方丈问：“待你冷淡，不对你笑便是不喜你吗？”
小弟子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方丈又道：“看人不应在表面，应在内心。世人有阿谀奉承者，以谄媚之笑事人，表面观之怎知他内心如何险恶？”
方丈看着弟子，眼眸有光闪动“你师弟生来便是冷淡之人，他待世人皆无异，你又怎能强求他待你不同？”
小弟子入寺以来便诵读佛经，生出些许慧根，听他此言，道：“弟子懂了。”
义净拍了拍弟子的头“好孩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寺中大殿，一众僧人合掌而立。
义净问男孩：“你可愿入我佛门？”
男孩回答：“我愿。”
义净方丈道：“脱俗入释者，皆有法号。今日你入我佛门，从此戒去世俗之欲，到达寂然之境。老纳以寂字辈为你取法号，你便叫'寂然’吧。”
寂然合掌道：“谢过方丈。”
义净取了剔刀来，叫寂然低下头。
“剔度乃是舍弃骄倷之心，斩断忧愁思绪。”
方丈又问：“你可不后悔？”
寂然道：“决不后悔。”
方丈用剔刀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剔去寂然的头发，寂然脸上仍是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于他而言一切都如同路边的一块石子，天边的一朵云彩，不论是好是坏，都无足轻重。
待寂然的头发全被剔去，方丈喟叹道：“从此，你便是佛门中人了。”
方丈话音刚落，众人便看见寂然直直倒下，不省人事。一时间，惊呼声不绝于耳。
足足两日，寂然才醒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寂然睁开了眼，看着满屋的僧人，突然开口道：“怎一屋子秃驴？”
众僧愕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