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牧汤饭咸

15、买楼主的消息

　　林千亭一行人推开了方家有些破败的院门，被推开的大门发出了沉重迟缓的木头摩擦的声音。

　　进门处的影壁上落满了灰，显得十分黯淡。

　　“劳驾，这里还有人吗？”祝管家一面朗声问道，一面进了屋子。

　　林千亭等人跟随其后。绕着回廊镂空的窗子和圆门，可以看到方家的院落里还有一座后花园。

　　只是因为无人打理，假山上爬满了已经枯黄的爬山虎，园中的石子路也被横生的杂草掩映，让人看不清院子本来的风貌。

　　到了大堂，倒下的木架，碎了一地的花瓶，空空如也的墙壁。

　　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这屋子里的东西是因为家道中落被主人卖了，还是因为遭受打秋风人的洗劫。

　　林千亭扫了一眼屋子里斑驳的落灰，有些地方像是被胡乱擦过般稍显干净，有些角落则堆满了灰。

　　顾无涯也打量着这个房间，突然间他觉察到了什么，警惕转头：“什么人！”

　　祝管家和祝家的小厮闻言纷纷朝门口涌去。

　　很快，他们抓住了一个趴在门口看着他们的人。

　　不过不是假书篋，而是一个疯子……

　　疯子的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污渍，显然是被人打怕的样子，被抓进来的时候还弓着腰护着自己的头：“别……别打我，我我没有偷东西，呜呜呜这里是我家……我不偷东西……”

　　惶恐不安的样子，让小厮中有心软的一时间都不忍心看下去。

　　但抓着疯子的小厮显然是心肠硬的，在祝管家的示意下松开了牵制着疯子的手，一用力就将人推到了地上。

　　一只灰扑扑的包子从疯子的怀里滚了出来，疯子连忙四肢并用地追到了角落，把包子护在了自己的怀里：“不是偷的……他们扔的……别，别打我，我饿……”

　　疯子的身量不高，听声音也还年轻，就是佝偻着身子瑟缩的样子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看着疯子的情态，林千亭缓缓地蹲在了他的身边，声音轻柔道：“嗯，我知道，你慢慢吃。不够吃的话，我这里还有……”

　　说着，林千亭还朝阿大招了招手，阿大递过去了一份糕点。

　　这是林千亭从那家客栈里拿出来，觉得好吃便想叫哑巴学着做。

　　疯子小心地抬头看了林千亭一眼，蓬乱的头发下他的眼睛茫然无措。只是闻道糕点香味的时候，就迅速朝林千亭扑了过来。

　　顾无涯原本在看着林千亭拖到地上被弄脏的斗篷，见疯子扑上来倒，便迅速上前挡在了林千亭的身后，扶了一把。

　　林千亭朝顾无涯道了声谢：“我没事。”

　　祝管家则在旁皱着眉头看了很久，似乎在辨认疯子的本来样貌：“可是方长风方公子？”

　　只是疯子对于这个名字并没有反应，只低头吃着林千亭给的糕点，像是怕被人抢走般吃得急切。

　　祝管家也学着林千亭的样子蹲下了身，差小厮拿了手帕过来，擦拭着疯子脸上的灰烬。

　　在祝管家的手伸过来时，疯子抖了一下身子，把包子重新护到了怀里，过了会儿，见他不是要抢包子，便又安静下来，继续吃着手里的食物。

　　祝管家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疯子的脸，疯子丝毫不在意他的动作。似乎只要不要抢他的食物，就算是在他吃饭的时候打他都没关系。

　　疯子的脸在祝管家的擦拭下渐渐变得清晰，即便额角和脸上带着淤青也依旧能看出他端正清隽的五官，这还是因为瘦而有些脱相了。

　　若是个健康正常的人，这疯子也应该是个英俊儿郎。

　　看清楚疯子的脸后，祝管家随即像是受惊般后退了几步，语气沉痛：“这真是……造孽啊。”

　　林千亭看着祝管家的反应也确定了疯子的身份：“这位是方家的少爷？”

　　祝管家面容沉重地点点头，有点眼力见的仆人想扶住祝管家又被祝管家挥退。

　　“方少爷，来，我扶你起来。”祝管家企图去扶疯子的手，又被疯子警惕地打开了。

　　祝管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此时屋外突然又冲进来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紧张地冲进来护在了疯子面前：“你们是谁！想对我们少爷做什么！”

　　祝管家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小厮脸上的慌张立刻变为了嘲讽与仇恨：“呵，你们祝家是来看自己造下的孽的吗？”

　　虽然没来过中原武林，但是听过很多中原武林秘闻的顾无涯对于这种家族仇恨之类的事情并无兴趣，只是林千亭却露出了好奇的眼神，只差在手里捧一个瓜了。

　　祝管家却没有在意方家小厮的冒犯，只目露沉重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万万没想到会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方家小厮对着旁边的地啐了一口，道了声虚情假意，继而转头看向了疯子，从怀里掏出了热乎的包子：“少爷，你怎么又去外面捡东西吃了，我不是说要等我吗？”

　　疯子只愣愣地从小厮的手里接过包子，在小厮要碰他的时候又猛地缩了起来：“不要打我，我没有偷……”

　　小厮虽然面露难过，但是依旧抬手温柔地拍着疯子的背：“少爷，你又认不出我了吗，我是方飞啊……”

　　祝管家企图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直到屋外的寒鸦因为渐渐暗沉的天色发出凄厉的嘶鸣，他才开口：“方飞是吗？你愿意带着方公子和我们走一趟吗？”

　　“呵，走一趟，送上门让你们欺负吗？”方飞毫不客气地回讽道。

　　因为愧怍，祝管家也不恼：“你若是不放心带着方少爷和我回祝家，那边跟我去江淮的一处客栈吧，祝家有一个大夫正好在那处。叫他给方少爷看看疯病吧。”

　　方飞虽然面上依旧带着对于祝家的仇恨，但是对于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方长风的身体，最终他应下了祝管家的邀请。

　　于是，回去的时候，林千亭不仅没有成功摆脱那匹吃得很多的马，还多带回了两个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考虑到方公子的身体，祝家租了一辆马车，林千亭也跟着坐了上去。

　　虽然他也晕马车，但是马车至少还能让他在觉得头晕的时候平静地趴一会儿。

　　于是，一行人骑马回去的时候，阿大在前面赶车，林千亭和方长风安静地待在马车里。

　　方长风虽然是个疯子，但却比一般的疯子好相处很多，也不攻击人也不吵闹。

　　除了吃饭的时候因为害怕被抢食而有些魔怔，吃饱了之后就乖乖地蜷在马车的角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懵懂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林千亭侧躺在马车里，声音虚弱而轻柔地宽慰着方长风：“别怕。”

　　见他说话，方长风又朝角落里缩了缩自己，像是怕打扰到这个躺着的人一般。

　　“吃果子吗？”祝管家掀开了马车的小帘子问着方长风。

　　方长风愣愣地看着果子，似乎在辨认那是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

　　祝管家又放下帘子走了。

　　林千亭看着方长风把果子藏到怀里的样子，轻声叹了一句：“方长风，遇见他你后悔吗？”

　　仅是一句轻叹，声音低到周围的人都听不见。

　　方长风却猛然抬起了头，左右迅速看了看，似乎在找寻什么。

　　找寻无果后又失落地低下了头，茫然地念了声：“祝温玉……”

　　等一行人回到江淮的时候，险些没赶上关城门。

　　只是在城门口他们正好遇上了行色匆匆的祝家仆人。

　　这仆人原本是被留在客栈照看祝家大少的，如今突然出现在这里，恐怕是祝家大少身上出了什么变故。

　　祝管家立刻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少，大少醒了，我便想出城通知您。”

　　祝管家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一行人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祝温言正在徐悟山的灵堂烧纸钱，出于尊重，身上也换上了一身颜色素净的衣服。

　　等方飞扶着方长风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方长风也看到了祝温言。

　　瞬间，他的眼睛就睁大了，藏了一路已经被捂温了的果子掉了下来。

　　但是和下午疯狂护食的人不同，此时方长风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的果子，只失了魂般愣愣地朝祝温言走去，嘴里轻声呢喃道：“祝温玉……温玉……”

　　祝家大少愣了一下，但他显然也是认识方长风的：“我是祝温玉的大哥，祝温言，方公子你还记得吗？”

　　说话的时候，祝大少神色温柔，丝毫不因为方长风的疯癫神色和身上的脏污有所退缩。

　　林千亭一行人也算是知道为什么祝公子的温柔名声在江湖中传得人尽皆知了，这做派与气度确实很是不凡。

　　但疯子显然是无法讲道理的，方长风像是在荒漠中行走已久的旅人，只朝着唯一的水源“祝温玉”走去。

　　祝温言有些尴尬地后退一步，方长风继续直直地朝他前进。

　　祝家的仆人有些看不过想拦一下，却不料原本安安静静地方长风突然发起了疯，狠狠地将祝家的仆人推开，推不开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嘴里恨恨道：“把温玉还给我，还给我！”

　　疯子不怕疼，也不知道保留力气，只疯狂地想往祝温言身边靠近。

　　但这疯魔的样子，只叫人越发地不敢让他接近祝家大少。

　　于是疯子开始打砸手边能碰到的一切东西，搬起凳子砸人。

　　椅子磕到地上的时候，林千亭心疼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茶杯被扫落到地上的时候，林千亭倒吸了一口冷气。

　　等疯子开始抓起柱子上挂得零散物件的时候，顾无涯终于闪到方长风的身后给了他一手刀。

　　他怕这疯子再疯下去，下一个发疯的就该是林千亭了。

　　看着顾无涯制住了疯子，林千亭长长地抒了一口气，继而转向祝管家：“祝管家，这人，是你们带过来了的。”这后续的是不是也该你们负责？

　　林千亭好不要脸地就开始讨钱。

　　祝管家此时正恼着眼下的事，只摆手道：“少不了你的，先替方家的少爷开个房间，再烧一桶洗澡水。”

　　确定赔偿有了着落，林千亭立刻指挥着顾无涯去打扫房间，阿大烧水，哑巴准备吃食，动作不要太利落。

　　顾无涯虽然不知道每天都打扫的房间还有什么可打扫的，但是来江南这么多天，他唯一学会的一件事就是偷懒。

　　尤其是偷林千亭的懒，总有种白拿他钱的快乐。

　　只是这个想法产生的时候，顾无涯又在内心谴责了自己一番：林千亭抠门是他的事情，自己万万不能被这种市井间的油滑小人带坏了。

　　于是他又拿起了抹布擦了擦桌上根本不存在的灰，突然窗外传来了箭枝破空的声响。

　　顾无涯动作迅速地闪到了窗后，见窗外迟迟不再有声响，才打开窗户。

　　窗框外插着一支金色尾羽的箭矢，样式与下午在客栈所见的一模一样。

　　来自不知楼的送信箭。

　　只是此时，明明无人买消息。

　　顾无涯左右看了看，若有所觉地展开了附在箭上的纸条。

　　只见纸条上书：若是想买不知楼主的消息，请奉上……

　　后面便没了字迹，顾无涯又翻了字条看反面。

　　只看了一眼，顾无涯就无情地把纸揉成团，丢出了窗外。

　　“一百万黄金，有这钱我就自己造反做教主了……”

　　到手月钱仅半两的顾无涯无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