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Alias

16、陨落（齐渊）

　　陨落

　　半年后。

　　一日，齐渊正准备出发去上林苑伴驾。这些天来，他只是觉得疲倦，身子软绵绵的，人也轻飘飘的，双腿上更像是压了千斤巨石，迈不开，走不动。可是他还是咬着牙，吩咐左右道，“去把我的披挂拿来。”跨上马，走不了几步，只觉得那一抹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生的痛。仿佛天地都在旋转。一下子便从马上坠了下来。“大将军。”周围人乱成一团，七手八脚的跑过去，赶紧把他扶进了府内。

　　太医奉命前来诊治，数日仍无进展，皇帝一面命令遍访名医会诊，一面命令公孙龙暂领大将军一职。府中上下，每日都是忙成一片。

　　这天，李敖和公孙龙前来探病。齐渊坐卧在病榻上，神情抑郁，面容憔悴。

　　李敖一看，奇怪道，“二哥一向好端端的，怎么生起这种病来。太医也查不出什么病因来。”

　　“算了，想是这半年来过的太安逸了。反倒不适应了。”齐渊强撑着坐起来，咬着牙说，“没事。多休息一阵子就会好了。”

　　二人唏嘘一番，走出了府门。

　　****
　　将军府中。

　　齐渊躺在病床上，回想起这半年他都是怎么度过的。他如何能忘得了她呢？这里的每一棵草，每一块石头，都印上了她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言犹在耳。他还记得，她每天坐在漱玉泉旁的石凳上等他回来，有时，她会伸出手指，拉扯周围树上的小枝，或是拾起一颗小石子，扔到水中，泛起一圈涟漪。可如今，这么大的一个房子，没有了女主人，显得冷冷清清的。他的心里，百感交集，糅合了悔恨，痛惜，和那份失去的甜蜜。

　　昏昏沉沉中，他又睡了过去。

　　他在梦中再次见到了小玉。

　　梦中的她，静静坐在古崖石旁。身后，一帘瀑布倾泻而下。清风徐徐，掀起了她那长长的乌发。片片翠绿欲滴的竹叶，像大捧大捧的玉色蝴蝶，在她周围漫天飞舞。她该是忘了他吧。修长的十指，轻抚一根根饱满的琴弦，调弄出一池青色莲花，却诉不尽这千丝万缕的愁绪。偶尔，几粒调皮的水珠，撞到了她的琴弦之上，化了，碎了。她置之不理，依旧用手指轻轻勾动一下琴弦。那珠儿便四处乱蹦，手心里，草丛间，到处都是点点晶莹。

　　那乐声深邃幽远，多少往事，涌上他的心头。他那脸孔上落下了两行泪水-----于是他伸出手去，想要握住这如梦如幻的一切。霎时，一根弦断，乐声戛然而止。

　　小玉惊诧地抬起头。二人的目光相对。

　　琴边衾里两无缘，空落得一缕销魂。

　　油灯里的火光，逐渐暗淡下去，好像他游丝一样的生命。

　　他的病一天重似一天。

　　白天是非常难熬的，压抑的让他透不过气来，夜晚更是漫长，让他难以承受。渐渐的，他已经感受不到四肢的酸痛了，仿佛所有的感觉都已经麻木了。只是五脏六腑内，有如毒药丝丝渗进血液里一般难受。他想伸出手来向谁求救。可是有谁能救的了他呢。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年轻的生命，在与死亡的最后一点斗争中一点一滴地耗尽。

　　太医们虽然在一个劲地开方子，但是心里也都清楚，凭他们怎么治，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然而皇命在上，治不了也得治。上上下下，一个个提心吊胆。卧房里，仆人们端汤送药，往来无声，都是轻步而行。

　　有风声说，皇帝要找人接大将军的班了。毕竟大臣们关注的都是正在上升的太阳。常来将军府的，还是只有李敖和公孙龙两个人。最后一次，他们过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发着高烧，嘴里面尽说胡话。

　　忽然，他像瞬间清醒了一番，从床上挣起，哈哈大笑道，“想当初，我年少轻狂，毕生梦想就是在刀光剑影中，一展抱负。我从不怕马革裹尸，埋骨他乡。这一腔热血，就是想把它洒在沙场上。没想到上天急召我回去。也罢，大丈夫谁有不死？想我壮志已酬，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左右赶紧把他拦住，要把他扶到床上去。可居然被他挣开了，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大声说道，“反正我已是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挂，好啊，好啊！”周围人拼命把他拦回了床上。

　　他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呢。

　　最后一夜。

　　齐渊一人在痛苦的清醒中煎熬着。短暂而辉煌的一生，仿佛惊鸟从眼前掠过。飞快地掠过。他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么？是舅父和表姐的未来么？还是窗前那三两竿竹子？他挣扎着，想看清楚自己的人生，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

　　忽然，一个影子，悄然而至。

　　“我不是在做梦吧。”即使病魔缠身，神志不清，他还是一眼看出了，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尽管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像大理石一样，嘴角也没有了微笑。但是他一看到小玉，眼睛里立刻露出了欢乐的闪光。

　　“你就当它是梦好了。”小玉哽咽着，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他的手在她的手里，冰凉得让人难过。他从她的眼里，读出了许多，不舍，痛心，还有就是，深深的遗憾。

　　齐渊艰难地说，“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这样，我还能多看你几眼。”

　　小玉把头别了过去，“我曾经算过你的命运，知道你熬不过24岁。起初，我一直以为你会在战场上捐躯，所以给了你那个护身符，可以保你躲过任何明枪暗箭。可是，我没想到------”

　　“什么？”

　　小玉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轻的只有他们俩能听到。

　　齐渊的脸色一颤，他的眼中闪过一种百感交集的眼神。但随后又恢复了平静。“人之将死，还谈这些做什么？就让我再多看你几眼吧。”

　　小玉把头转了过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我要你，对我笑。”齐渊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小玉终究还是笑了。

　　齐渊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拼命抬起右手，握住了小玉腮边一缕又柔又滑的长发，“我没有什么遗憾了。等我二十年，二十年后，我再来——”

　　他没有能说完这句话。

　　小玉轻轻地把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之上。

　　是夜，将星殒落。他就像天上划落的一颗流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的时候，锋芒毕露；去的时候，又是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