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了了》稗说

3、第二章 来者篇 恍然现故人，却道不识君(其二)

　　“不，不……是我。”

　　是一个颤抖的声音，听起来弱小又无助。

　　慢慢张开眼睛，只见一个小女孩正用她还算干净的袖子不停擦拭着他身上的……血迹？

　　不对？他怎么会流血？

　　再一看，这小女孩身边还有一个人。只是那人仰面躺在地上，双眼圆睁，心口赫然插着一柄匕手。

　　死不瞑目。

　　这小女孩脸上身上也有斑斑血迹。她虽在拼命擦拭，可血仍沾得到处都是，腥味让人作呕。她似乎是怯了，眼里不断涌出泪来。

　　人就是她杀的吧？

　　敢杀人了还这么怕？

　　“我没想杀你的……我的手它自己动了，不是我想……”小女孩一边擦拭血迹，一边喃喃自语，身体不停地发抖。

　　看起来有点可怜？要不要救救她？他有些漠然地想。

　　“救我？你要怎么救呢？”

　　猛地，四周突然蹿出大片大片的火焰。熊熊燃烧的烈火中，缓缓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蹲下来，在烈火中抽出一柄匕首。

　　她轻轻抚摸着刀面，然后抬起手，将手中的匕首指向了他。

　　她的眼睛也望向了他，虽望着他，却仍然空无一物。

　　“枤棠，谢谢你。你帮我的，足够了。”

　　“你可以帮我，但不能救我。”

　　“因为，我是明绮。”

　　“我是，帝王。”

　　“帝君？帝君？”

　　听见微弱呼唤，枤棠缓缓睁开了眼，看着面前的案几。

　　“帝君，您可是有什么不适？”几步之外仙童轻声询问。

　　“并无，只是写字时乏了，小憩一下罢了。”枤棠又道：“可是有事？”

　　“风致阁亦琅仙子求见，向帝君传报。”

　　枤棠略略点头：“既来了，便请进来吧。”

　　仙童拱手，恭敬地退下了。

　　房内更安静了，枤棠听见了自己缓慢的心跳声。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什么？

　　枤棠低头看向案几，上面还放着他刚才写的字。

　　看着字，他忽地笑了一下。

　　并非吹嘘，今天这四个字，真是写得格外的好啊。

　　薛怀颜一走进颂德殿，就看见仙帝坐下的小童清宣在转廊处候着。他心中一惊，一开折扇，遮住脸，下意识就是一转身。

　　“呵！别躲了！薛小仙君，你这动作也太显眼了。你到底想不想让我看见你呢？”身后的小童笑道。

　　“啊？清宣……好久不见，你在这儿做什么？”薛怀颜僵硬地转身，扯出一个笑容。

　　清宣得意地笑了笑，扬着脑袋说：“帝君命我在这儿候着，让你一来便去见他。”

　　薛怀颜一听头都大了，忙道：“只见帝君？还是……”

　　这下清宣更得意了，摸着下巴笑道：“这个嘛……”

　　薛怀颜了然，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袋递给清宣：“诺，人间的点心。”

　　清宣满足了，对薛怀颜道：“只有亦琅仙子和帝君在，放心吧！”

　　闻言，薛怀颜终于安下心来。看到清宣拿着袋子的欢喜样，忍不住撇嘴道：“瞧你那样儿，你也就喜欢欺负我。师兄平日看你一眼，你都要哆嗦的。”

　　“没办法啊。”清宣笑得狡猾：“人家踏云仙君可不会像您这样怕止戈仙君啊！”

　　薛怀颜泄气了。他有什么办法？儿子不一定会怕老子，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一定会怕一个厉害的老子。

　　“好了，带我去吧，别让师尊等久了。”薛怀颜转移话题。

　　“哼！”清宣转身：“快走吧！”

　　薛怀颜偷偷对清宣呲了呲牙，跟了上去。

　　仙帝正在书房，薛怀颜一踏进去，正要拜见。就听见一道温和的嗓音：“怀颜，私下就不要跪了，过来坐吧！”

　　“帝君，你可别惯着他，徒弟的礼数还是要周到的。”另一道声音调稍高些，一听便知是名女子。

　　薛怀颜起了身，向发声的两人行礼：“见过师尊，见过含昭姨母。”

　　“你可算回来了，我可有些时日没有见过你了。”仙帝笑盈盈地道。

　　“师尊你可别生我气啊，我这一听您要设宴不就赶紧回来了吗？”薛怀颜卖起乖来。

　　仙帝笑着点点头，抬手示意薛怀颜坐下。

　　薛怀颜刚坐好，就听见对面的仙子说道：“你在下界的时间可是越来越长了，待会你爹来了，少不得要说你几句。”

　　闻言，薛怀颜猛地一抬头失声问：“什么？！”

　　对面的女子身一身深紫色衣裙，面容皎丽，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闻言眉毛一扬道：“怎么？不想见他？

　　“不是……怎么会！”薛怀颜下意识反驳。

　　对面所坐的女子便是风致阁掌事，亦琅仙子许含昭。

　　若问仙界哪个地方的仙子最不能惹？仙官们都会告诉你，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婉璇宫，此宫中几乎全为女子。皆修习舞乐，且性情高傲，一旦惹怒她们，她们会不断的报复你，直到她们解气为止。

　　另一个就是风致阁，风致阁常年放置天界法宝，历来为各界盗贼所垂诞，往往容易丢失器物。可自从许含昭接管风致阁后，风致阁便再未失窃过。受到许含昭的影响，风致阁女仙也多了起来。

　　这些女仙受过许含昭的训练，一旦被激怒。绝对是真刀实剑的往你身上砍，十分恐怖。

　　最令薛怀颜害怕是，许含昭还是薛骅的义妹。

　　虽也常常护着他，但也没少和他爹告状。

　　此时，恰巧清宣也端着茶水进来了。薛怀颜忍不住瞪了他几眼，你怎么不说我爹也要来？可谁知这小子竟目不斜视，倒好了茶就退出去了。

　　呵，一到师尊面前就这么老实。

　　腹诽着，一抬头就看见仙帝一双眼睛含着笑意望向自己。薛怀颜惊了一下，便听见自己的师尊说：“你师兄不知来了没，你俩也很久不见了，你找找他，两人先去宴场候着吧！”

　　薛怀颜如蒙大赦，此刻恨不得是点上一万卷鞭炮才好。即使内心再急切，他也努力地慢慢起身，心怀十分感激的行礼道：“晚辈退下了。”

　　然后又慢慢退出了书房，可一转身就溜得飞快。

　　师尊，弟子实在太感谢你了！

　　“这孩子……”许含昭见此无奈至极，转头对仙帝说：“方才看到帝君把怀颜找来，还以为帝君是要把此事……”

　　“不，不会的。让他去找繁生也是为着同时支开他们俩。”仙帝把视线移到亦琅身上，仍是笑着，可眼中仿佛有一幽深的古潭：“告诉了他们，也不过徒增了些恐惧与愤怒。”

　　仙帝微微眯眼：“此事最好私下解决，等宴会结束我们再作商量。”

　　薛怀颜出来后，打算先到宴场瞧瞧，看看能不能碰见师兄。

　　为图快，他踏进了条小径，正走着，“啪”的一声，什么东西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脑袋上。

　　薛怀颜转身，又气又喜地喊：“臭媒婆？”

　　可身后却空无一人！

　　“哈哈哈！”薛怀颜正愣神，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然后一个白色的身影就跳到了薛怀颜面前。

　　来者是一个少女。她的衣裳白色为底，衣襟，袖口，腰带上都有红色的压边，衣摆上更绣有红色的莲花。

　　她红唇微抿，双眼灵动，柳眉淡扫，头上挽了一个素雅的发髫，显得她整个人有一种娴静的气质。

　　娴静？我呸！

　　薛怀颜一把扯下了少女正绕在指尖把玩的一小团红线，怒道：“绛莲，你现在是连帝君殿里头的灵木都敢爬了！”

　　“呵，这你便不懂了吧？”名唤绛莲的少女一把扯回了自己的红线，又煞有介事的说：“常言道，登高才能望远。我便猜测到你会抄近路，所以便早早的等这里。不就是想跟你打个招呼嘛！”

　　“打招呼也没有这样打的，上来就动手。”薛怀颜用折扇按了按自己的后脑勺，有点疼。

　　“你去人界多久了？音也不给我传一个，我可是相当担心你的。你让我那么担心你了，现在捉弄你一下，也不为过吧？”绛莲理直气壮的道。

　　她歪理太多，薛怀颜撇了撇嘴，不想和她打嘴架。无意中看见了绛莲的头上的一枚形如莲花的玉簪，顺口问道：“现在仙界的仙子们都流行不挽发了吗？”

　　“不挽发？”绛莲诧异道：“头发散着？那多不好。也不方便的。”

　　“只是刚才看见一位仙子便披着头发。”薛怀颜道。

　　绛莲道：“不该如此吧……有点奇怪。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百景苑。”薛怀颜老实道。

　　“嗯？你去了百景苑？没迷路？”

　　“迷了，不然早该来了。那位仙子似乎刚成仙不久，也不识路，但总归跟着她才绕出来了。”薛怀颜张开扇子遮了半张脸，也觉丢人。

　　绛莲拍着薛怀颜的肩大笑： “哈哈，那位仙子我不知是谁，但我却知道你果然是个傻的。”

　　薛怀颜极力为自己辩解：“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会在里面迷路。明明每次都用心去找路了。”

　　“哈哈，我告诉你，这必然是因为不用脑子不用心才对你更有好处。”绛莲毫不留情地损起了薛怀颜。

　　薛怀颜也早习惯了，任得少女一边大笑，一边把他的肩拍得震天响。

　　突然，薛怀颜想起了什么，不自觉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绛莲微微止住笑，问了一声。

　　薛怀颜忙问：“绛莲，方才在百景苑为何我见到了梨……”

　　“怀颜，咏月仙子。”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

　　绛莲瞬间止了笑，收回手，垂下了眼，做出一副娴静内敛的样子。

　　薛怀颜见到来人，眼中一喜道：“师兄！”

　　来者一身黑色玄袍，剑眉星目，自带一种威严。他正是仙帝的大弟子，赫赫有名的踏云仙君。

　　“咏月见过踏云仙君。”绛莲规规矩矩地向踏云行了一礼。

　　“咏月仙子不必多礼，灵犀宫近来可好？”踏云虽是关心，但语气却淡淡的。

　　“多谢仙君问候，灵犀宫一切安好。”绛莲浅笑着轻声答道。

　　踏云点了点头。

　　一旁，薛怀颜身上的鸡皮疙瘩却掉个不停。

　　绛莲在不相熟的人面前就是这一副温柔有礼，无比乖巧的样子。其演技之高超，耐性之坚韧皆非常人，以至于在仙界蒙得了一个“一语花尽开，一笑春自来。”的美名。

　　真是……不要脸啊！

　　薛怀颜在心中感叹一番，又向自家师兄道：“师兄，师尊让我们先去宴场。”

　　踏云点了点头，便抬腿向宴场方向走去。

　　想了想刚才未说完的话，薛怀颜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一咬牙跟上了踏云。

　　薛怀颜他们到了宴场后，绛莲被相熟的仙子叫去聊天了，踏云与先来的一堆老武仙面色严肃地说着些什么。薛怀颜只好自个坐在位置上无聊地把扇子开开合合，耳朵里尽是些嗡嗡嗡声。

　　“哟，那就是薛小仙君，薛统将的儿子，帝君的小徒弟？”

　　薛怀颜死盯着自己的扇子，把注意力全压在扇子上。

　　“就是被帝君封为清都山水郎，掌天下山河美景的那个？”

　　这扇子是桃木做的，扇面上画的也是桃花，怪娘气的……

　　“也就是个闲职罢了，他灵力低微，听说当年他飞升的雷劫都是薛统将替他挡的。”

　　娘也没办法，这扇子毕竟是母亲留下的。这么说来，母亲定是喜欢桃花了……

　　“也怪不得薛骅疼他，他母亲和他当年可是落在了那个魔皇手上啊！”

　　母亲那么喜欢桃花的话，应是如桃花般明丽的吧……

　　“是啊！真是可怜！”

　　母亲……扇子……

　　薛怀颜脑中有些凌乱，他猛地合上扇子，吐了口气。

　　“帝君到！”

　　伴随着一声洪亮的钟声，仙帝缓缓地走近。他华冠银服，衣袂飘飘，面容温和，越显得是仪态大方，气质非凡。

　　薛怀颜眼睛一扫，便看见薛骅与许含昭正落座，显然是才到不久。他随即又马上移开视线，看向在高台上缓缓坐下的仙帝，随即同众仙一同起身，拜首，道：“愿帝君岁岁长乐，福泽永驻！”

　　仙帝应声答：“惟愿世清平而已，众仙请起。”

　　“谢帝君。”

　　待大家归位后，各人面前的案几便陆续摆上了瓜果酒茶，仙乐也奏了起来。

　　仙帝道：“今日虽是吾之生辰，但亦是吾园中海棠花期。仙界多年少有丝竹，诸君请赏花饮酒，尽欢尽乐。”

　　“是。”

　　言毕，便有几位仙娥起身献艺，于花园中起舞，众仙也纷纷饮酒交谈。

　　绛莲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薛怀颜左侧，此时也和他扯起了话：“没想到帝君会把自己的海棠园用来设宴呢！不怕旁人弄乱么？”

　　薛怀颜道：“帝君可不似某人那么小气。取她几朵浮莲就用红线抽人。”

　　“那能比吗？我池子里莲花就那几朵。你瞧这海棠园，多大啊！”

　　“你就是小气！不要找借口。”

　　“不过我也理解帝君的。”绛莲一脸高深：“我是莲花精灵修炼得道，自然认为莲花最美。帝君虽不是精灵，但因名字里有一个棠字，自然就最喜欢海棠了吧！”

　　“呵！就你清楚，指不定帝君喜欢的是别的花，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这……谁知道啊？不过倒是你，行走人间这么久，也见过不少美景吧！最喜欢什么花？”绛莲好奇的问。

　　“额……桃花吧！”薛怀颜有点犹豫。

　　“桃花？你真就喜欢桃花，因为你娘也喜欢？”绛莲说着，瞟了眼薛怀颜手中的扇子。

　　“不行么？我觉得桃花天真烂漫，非常好……等等，你问我这个做什么？”薛怀颜警觉道。

　　“可有不少仙子问我你的喜好，大多时候，我就直接凭着感觉告诉她们了，现在我来对对答案不行吗？”绛莲狡狤一笑：“毕竟我们薛小仙君实在有副好皮囊，仙子们都说你是浊世佳公子呢！”

　　“什么？你别乱来！”薛怀颜有点窘迫了：“臭媒婆，你凡间的姻缘还不够牵么？我还不想结道侣！”

　　“你紧张什么？我这不还没……”话未说完，却被一阵惊呼声打断。

　　“这是哪家的仙子？！”

　　薛怀颜和绛莲都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女子正立于宴场中心起舞。她上半张脸戴了一张金色的面具，身着火红的舞衣，一头墨发自然垂落。她衣上绣有金色的蝴蝶，又坠有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响，清脆悠扬。

　　她时而轻舒云手，时而步履翩跹。姿态看似柔软，可一举一动中又有一种果决。真可谓，身似轻燕戏春风，意走游龙翔青天。

　　“惊人的技艺！”绛莲忍不住赞叹：“不知是哪个宫的仙子？”

　　薛怀颜自然答不上来，大多数人都被女子的舞艺震住，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一时间园中只剩下乐声，与女子跳舞时的拂袖声。

　　这时，音乐越发高昂了，只见女子以右足为轴，身躯随之旋转，越转越快。随即足尖一用力，向上翩然飞起。地上花瓣也向上飘飞，女子一挥手，这些花瓣在空中竟又汇聚成了一朵极大的海棠花。

　　瞬间后，海棠花又消散成花瓣，缓缓落下。女子也轻巧地落到了铺满花瓣的地上。

　　一时场中寂静，竟无人出声。

　　女子略行礼，便打算退下了。

　　“仙子留步。”首座上仙帝突然出声，他半眯着眼，语调温和：“方才仙子的舞姿着实让人惊动，不知此舞可有名字？”

　　女子似乎没料到仙帝会和自己说话，抬着头愣了一会儿才道：“未曾想过名字。”

　　“此舞是你自己所编的？”一旁有个白衣人不自禁地问。

　　“嗯。”女子应了一声。

　　“不知是仙子是哪个宫里的？”又有人问道。

　　这回女子顿了一顿，又是略略思索了片刻，接着用很肯定的语气答道：“风致阁。”

　　于是，众仙又安静了。

　　“什么？风致阁？”有人失口惊呼，一瞧正是方才那个白衣人。

　　薛怀颜认真一看，这白衣人是名女子，而且好巧不巧就是婉璇宫掌事尔岚仙子花想容！

　　婉璇宫向来又和风致阁不对付，两方掌事一见面，少不得要互嘲几句。用绛莲的话来说，就是娇小姐和女汉子之间终有一战。

　　果然许含昭马上就发难了：“难道我们风致阁就不能有这样的人才了？”

　　花想容反驳道：“我何时这样说了？许阁主不要污蔑人!”

　　“我听你话中就有此意！”

　　“有什么样的心，耳中就能听到什么样的话!”

　　“你!”

　　这两位竟是要在宴席上吵起来了。

　　突然，许含昭猛地坐下了，宋相容一愣，也只好坐下。

　　看着许含昭仍一脸气愤，薛怀颜知道肯定是薛骅对许含昭施了法术，强行让她坐下了。

　　仙帝也适时发声了：“这位仙子献舞本是好意，可愿诸位好奇，仙子摘下面具，介绍一番？”

　　女子点了点头，伸手取下了面具。

　　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了了？”薛怀颜轻呼。

　　没人听见他的声音。

　　因为他的父亲，和他同时喊了一声。

　　可薛骅喊的是，

　　“明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