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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 ...

  •   二之乙

      吕归尘放下笔,羊毫尖上一滴浓墨滴下来落在信笺上。左手捏住衣角。他畏寒,冬天总要在外袍里面压一件皮子坎肩。绸子的里面上缝了一个冷硬的铁圈,他费劲地抠了出来,攥在手心。
      青铜的鹰徽在手里暖热了,仿佛是活的。
      来到东陆五年了,起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与他说话。他总是睁大眼睛,怕自己把阿爸和阿妈忘了,把北陆忘了。
      他记得大哥曾经捕到过一只白猎鹰,用皮绳拴了脚系在滚木架子上。它必须小心抓紧,努力保持平衡,否则就会跌下去。鹰瞪大了眼睛立着,一天,两天。许多个日日夜夜。夜里它刚想打个盹儿,梦见蓝色的天空,可刚一合眼,猎人又拽动木架子。一只铜铃叮叮地响,晃荡着,不分昼夜。
      困倦烟一样地袭来,在眼前弥漫,无边无际。把往日的记忆和梦想都冲淡了,淹没了。渐渐地它便忘记了自己是谁,往日的荣耀随着困倦坠落在黑洞洞的深渊中,沉到了底。眼前这个人就是它所有的一切,他庞大无比,无所不能。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就是它头顶上的蓝天和脚下的岩石。它飞得再高也不会远离他,永远。
      吕归尘发现,自己也并不是那么经常梦见家乡了。起初每过一天他便忘记一天,立刻忘掉。不让它在心里存着。每一天都是今天,没有明天,后天和将来。就这样反反复复,讲所有日子重叠成一天。但是他认识了姬野和羽然,他们把南淮,把整个东陆一天一天地烙在了他心里,再也抹不去。
      他有些怕,怕得无来由。有时候带了马在街上走,也会忍不住地拐进一条小巷子。远远地看着人家的门,没有一次去敲。也没有一次看见有人出来。息衍告诉了他们烫沽亭的米酒很好,暖香入喉之后身上却总能渗出一丝寒意。南淮,有那个羽人女孩子的南淮。它正像一直庞大的兽,叫不出名字。白,庞大柔软,敏锐,沉默。它不袭击你,却叫你感到某种无名的恐慌。
      两条路,一支马鞭和一只温暖的手。
      一条通向征战挞伐,无际的草原和血色的战场。一条通过月色下笛声浸润的街头,有纤细的柳枝和那柔软的小手。
      他对自己说,他喜欢羽然,很喜欢。
      但他也喜欢姬野,怎么办?
      羽然我要随军出征啦。他低低地说,看着自己的鼻尖。
      女孩子无意地迎着,一边提了壶向杯子里倒着米酒。哗啦哗啦,漾起一圈圈涟漪。
      羽然如果我再也回不来了呢?那是天下霸主赢无翳,横刀东陆的雷骑和赤旅。他说不出口,他知道有些事情是她不需要知道也不应该明白的。她只应该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子,在月下张开羽翼,鸟儿一样掠过南淮温软的月色。
      吕归尘不作声地出了烫沽亭,身上的重铠压得他胸口发闷。摇摇地望着那扇纹着翼虎的门,天被柳树的影子截断了,他看不远。
      姬野出来,脸色生青。吕归尘知道他又和家里吵翻了,也不讲话。只是带着马靠近他,骊龙驹鼻翼翕动着,喷哧着,把脖子搭在姬野肩上。姬野一扯缰绳跃上马背,坐在他身后。
      吕归尘猛地加上一鞭,骏马长嘶疾驰。姬野从后面搂住了他,他紧紧扯住姬野胸甲的带子。姬野身上汗水的味道像酒,叫人头晕。吕归尘一下明白了,不用合萨的星盘。他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低了头,看见姬野的拇指上有鹰衔星辰,铁光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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