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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相随 ...

  •   青颂在灶房找到一些米,熬了一小锅粥,端给了男童。男童饿坏了,也不管烫不烫,青颂转了个身的功夫,他几口就把那一小碗喝光了,举着空碗灼灼地望着青颂。

      简直像个饿死鬼转世过来的。

      青颂又给他盛了一碗,按着他的手让他慢慢地喝。

      男童吃饱喝足,青颂又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身旧衣服,给男童洗了个澡,让他换上新衣服。

      青颂让他在屋里睡觉,他不肯,好像怕被青颂抛下似的,青颂走到哪里都跟着。

      青颂无奈,只好找了一把伞给他,让他坐在山道上看着自己磨石头,铺石阶。

      青颂把活干完,看着男童澄澈又茫然的大眼睛,忽而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道:“我叫张怀。”

      青颂:“好。”

      青颂抱着他回去了,张怀躺在青颂的竹塌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怕一闭眼青颂就走了。

      青颂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也陪他躺下了,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小手,一边哄他:“睡吧,你醒来我一定还在。”

      青颂身上很暖和,张怀觉得有些安全安定的感觉,渐渐地真得睡过去了。未时末才睡醒,他霍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双手紧紧地抓着个坚硬又温暖的东西,低头一看,他抱住了青颂的手腕。

      青颂一手被他抓着,另一手拿着一本书,正专心致志地看书。感觉到张怀醒了,垂目看了他一眼,暖暖一笑,道:“醒啦?还饿不饿?”

      张怀突然就哭了,钻到青颂怀里,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爹。

      青颂愣住了,片刻后才摸他的后背,给他顺了顺气,道:“我不是你爹,你叫我青颂就好。”

      张怀虽然是贫苦农家出生,但不会这么没大没小,还是喊他爹。

      张怀在无花山过了一夜,次日天空放晴,张怀过度依赖青颂的毛病缓解了些,不再抱着青颂的腿了。

      青颂说要下山走走看看,问张怀去不去,张怀立刻说要去。

      青颂抱着张怀下了山,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无花山山门处徘徊,好像在找什么人。青颂一露面,这个男人就立刻走上前,喊了一声,“青颂大人”。

      ……

      千里之外,天旗正尝试着抱起路昭。

      路昭的身体不再透明虚无,他看上去就像个活生生的人。天旗准确无误地托起他的腿和肩,把他横抱起来了。

      路昭身体的重量让天旗觉得踏实不少,他觉得路昭可能要变好了,心情不由地跟着昂扬起来。

      天旗跳下山洞前又问了一句:“真得要去见青颂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路昭知道天旗不愿相信他说的事实,宽容地笑笑,道:“快走吧,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天旗果然不满地皱眉,低头看了路昭一眼,道:“别吓唬我了,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路昭不再说话,天旗又看了看天空,心情很好地说:“今日是个晴天呢。”

      一出山洞,石尤冰原凛冽的寒风便吹了过来,天旗怕路昭冷,想回去拿件衣服给他盖上,路昭抓住天旗的手臂,含含糊糊地说:“快点走出这里就不冷了。”

      天旗皱着眉,最后还是听路昭的话,加快脚步继续赶路。

      他们经过了当年听到青颂身故噩耗的小镇,经过连绵的山脉和逶迤的河道,看到广袤的田野和繁华的城镇,重新走了一遍当年回无花山的路。

      很多地方百废待兴,人们热火朝天地干活,虽忙碌,但觉得充满了希望。

      天旗中途看到了香镇,便问路昭要不要下去看看,并说那里没有被洪水冲垮,只是被雷电和灵团弄坏了不少东西。

      路昭吃力地往下看了一眼,其实他什么都看不到,可是那段日子的纠结、心酸、委屈、甜蜜、愉悦、幸福一股股地重新涌上心头,好像把那些事重新经历了一遍。

      路昭心里突然就不忍了,他对天旗摇摇头,道:“不去了。”

      天旗:“不去什么?”

      路昭:“不去无花山了。”

      “为什么?”

      天旗莫名其妙地看了路昭一眼,说:“我送你看他一眼,可不代表我会再把你交给他。”

      路昭眼中满含悲意,声音虚弱地对他说:“天旗,对不起。我真得要死了,可能活不到午时。”

      天旗眉头抽动着,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语气很重,不容置喙地说:“我说了,你别吓唬我了。我带你去见青颂。”

      路昭说不动他,天旗还是架着云往无花山赶。这次他不再留恋于路上的风景,眼神坚定无比,但手好像控制不住力气,一会儿抓得路昭太疼,一会儿又松松垮垮,差点让路昭掉下去。

      他们离无花山还有一百里的时候,天旗突然猛地止步,震惊地看着怀里的路昭。

      “你怎么?”天旗不知该怎么说了,他只是很明显地感觉到路昭就像一片白羽一般轻盈。

      路昭又说出了那几个令天旗绝望的字:“我要死了。”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路昭!”天旗对路昭大吼,因为太过激动,没有任何缓冲眼泪就流出来了,眼泪掉在路昭脸颊上。

      “我带你去见青颂,你再坚持一会儿。青颂灵力高深,或许他能再护你一段时间。”

      天旗疯了似的催云前行,没听到路昭跟他说“没用的”。

      ……

      青颂迟疑地颔首,男人便道明来意。

      原来是百花镇洪水退去,大家陆陆续续都回去了,要重新修田修房,清理家财,不免产生些摩擦。这日几户人家因为宅基地的事闹得不可开交,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人都在天漏中死去了,于是只好请青颂主持公道。

      青颂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心里有些怪异,但是并不排斥。他怕人们吵架的场面吓坏张怀,便跟张怀让他先回山等着,张怀却抱紧了青颂的脖子不撒手。

      青颂只好抱着他,跟在男人后面去百花镇。

      五十里,四十里,天旗心如擂鼓,不时低头看着怀里的路昭。

      路昭不知何时开始就闭目不语,他安安静静的样子令天旗很不适应。天旗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一声比一声大地喊路昭的名字,路昭终于缓缓睁眼,看了他一眼。

      天旗含着泪笑了,哽咽道:“快到了,马上。”

      路昭没有反应。

      三十里,路昭的手臂痉挛了一下。

      二十里,天旗瞪着眼睛低头看了路昭一眼。

      十里,路昭仰头对天旗笑了笑。

      “对不起。”路昭说。

      路昭忽而觉得有些心酸,只是这份感觉来得太晚了,即使心酸也改变不了什么。

      因为事到如今,他对天旗能说的竟只有“对不起”三个字了。

      “算了吧。”路昭说。

      “不!”

      天旗大吼一声,降下云头,他落得太快,简直像是从云上跌下来的。

      他跪在地上,看着路昭无痛无惧的神情,和缓缓碎裂的手,又是一声大吼。

      “不!路昭别走!”

      路昭的四肢先碎了,然后是头和身体,无数五彩的碎片从天旗怀中升起,不紧不慢地漂浮起来。

      天旗像个疯子一样伸手去抓它们,可他一个也抓不到。

      “啊!!!”

      天旗双膝跪在地上,愤怒地嚎叫起来,并朝着地上使劲砸了两拳,大地都为之震动。

      突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青颂惊惧的脸出现在天旗面前。

      “天旗,这是怎么了?”

      青颂的眼珠几乎瞪得要掉出来了,嘴张得很大,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他学着天旗的样子也去抓那些五彩的碎片,可照旧摸不到它们。

      他看到那些碎片浮到空中后,渐渐长出了细细的身体和两对翅膀,还有一对触角,竟是个蝴蝶的样子。

      天旗抱住青颂的腿痛声大哭道:“它是路昭啊,路昭死了。师父啊,路昭死了怎么办啊?你救救他吧!”

      张怀被天旗吓到了,抱着青颂的脖子跟着哭起来了。

      青颂却掰开他的手,强硬地把他塞给了天旗。

      天旗顿了顿,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小孩,不解其意。

      再看青颂,他已经跟着那群蝴蝶走出很远了,仰着脖子念念有词。

      “路昭,你为何不跟我说呢?你竟如此不信任我。我确实不会存私心让你逃过补天,可我也不会让你自己去补天。”

      蝴蝶还在继续飞,无忧无虑,无拘无束,飞过一条小溪,来到了冒出一层细密草芽的农田里。

      青颂站在田垄上,巴巴地看着那群蝴蝶越飞越远,越飞越高。他五指死死地攥起来了,微微歪着头,不敢相信它们真得要飞走了。

      青颂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继而蓄满泪水,眼睫轻动,眼泪便从左边眼睑垂挂下来,再一眨眼,右边的眼泪也控制不住了。

      青颂喉头滚动了两下,仰头看着在阳光下五彩斑斓的花蝴蝶,他的手忽然放开了,痴痴地笑起来。

      他说:“路昭,我思量许久,还是觉得婚誓不是儿戏,岂能随心所欲,想作废就作废。所以你让我替你守住我们的家,我怕是做不到了。”

      青颂双目阖起,下一瞬他摇身一变化成青色巨龙,扶摇直升,飞上天空,清啸的龙吟之声在天地之间响起。

      青龙追逐着那些花蝴蝶,如此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巨大的龙身忽然片片碎裂,跟着化成了无数青色蝴蝶,追在每一只花蝴蝶身后。

      它们成双入对地飞走了,飞过被太阳照耀的油菜花田,飞过平坦整齐的大道,飞过了百花镇,飞进千家万户。

      如柳抱着秦佑,循着青龙化身的地方跑过来,秦佑也被吓哭了,如柳胡乱地哄了两句,秦佑还在哭,她急得快跳脚了,就忍不住发了脾气吼道:“先别哭了!”

      她落下云头见到跪在地上的天旗,天旗手里还拉着一个小孩。

      这两个人也在哇哇大哭,好像比着看谁哭得更响亮似的。如柳被这三个人哭得怒火冲天,大吼一声天旗。

      天旗终于不哭了,抬起头,脸上涕泪交错,好不狼狈。

      如柳把张怀拉开,一手拉着秦佑一手拉着张怀,问天旗师父呢。

      天旗神情怔仲,望了望青颂离开的方向,喃喃道:“师父跟路昭走了。”

      路昭不是死了吗,青颂怎么还能跟他走呢?

      如柳大惊,抓着天旗的衣领又问:“你说什么?”

      她身后的那个中年男人回答了她:“青颂大人走了,就往那边走了啊,化成龙飞走了。哎呦呦,这可怎么办哦!”

      中年男人哭丧着脸,唠唠叨叨地回去了。

      如柳惊讶地说不出什么话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佑抽泣着扑到她怀里,一边喊着娘一边毫不见外地把眼泪蹭到如柳身上。

      张怀回头看看那个眼睛红的像兔子哭声像驴的天旗,再看看面前这个打扮得温婉贤良又美丽动人的如柳,几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也学着秦佑的样子扑到了如柳怀里,叫了一声娘。

      如柳当时心神受惊,顾不得管这个小孩子在想什么,叫了什么。她一手一个,抚摸着两颗小脑袋,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于是两个小孩更拼命地往她怀里扎,一声声地喊她娘。

      于是如柳错过了最佳的纠正张怀的机会,让他一边喊她娘,一边认为青颂是他爹,如此便过了十几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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