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庄》南柯子

5、复仇

　　刘总管带领三四个家丁来到积善庄门口，却见门口的一棵古柏已被斩断，断裂处如一被打磨过的石磨一般光滑。刘总管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敢情竟是被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一气斩断的！一个二十馀岁的少年负剑而立，正东张西望地打量着积善庄，看那神色有些鲁莽，似是初出江湖不久。少年一见门里有人出来，唰地掣在手，劈头就问：“你就是梅正卿？”
　　“在下是积善庄的总管，姓刘，请问这位少侠姓甚名谁，有何贵干？”刘总管强忍住气，客气地问道，“小兄弟若来敝庄做客，在下欢迎之至！”
　　“在下并不想行侠仗义，何来‘少侠’之名！在下姓武名秋潮，特来向梅正卿讨还一个公道。原来你不是梅正卿，那就退一边儿去吧，我不想误杀了旁人。”那少年的神情顿时松懈下来，重新将剑插回剑鞘里。
　　刘总管见那少年毫不领情地硬顶自己，面色便一沉，幸而他肤色黑中透黄，变了一点颜色若不细瞧倒也看不出来，转而又客客气气地说道：“我们庄主有事外出了，没个十天八天是回不来的，小兄弟只怕要空等一回了。”
　　那少年嘴角翘起一丝冷峻的笑纹：“我早已打听到了，你们庄主明明在庄内嘛，怎说不在？莫非他是王八变的，缩着头不敢见人？”
　　“哪里来的野小子，别不知好歹，我不过是看在一个后辈的份儿上让着你。既然给脸你不要，就别怪在下出手无情了！”刘总管一挥手，身后四个家丁各操兵器在手，欺身上前。
　　少年一声“好”，忙举剑相迎，口中却不忘说道：“我就知道那马贩子不那么容易出来，先收拾了你们这帮狗腿子再说。”只见一道弧光快如闪电，炫若惊鸿，那四个家丁手中的兵刃便纷纷断成了两截。
　　“识相的快点滚吧！”少年也不赶尽杀绝。
　　刘总管一见这厮来者不善，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忙劝道：“这位少侠且住手，有话好商量，在下这就去通告我们梅庄主。”又冲自己的家丁喝道，“还不快撤下！”
　　此时，几个在积善庄借宿的江湖人士闻得打斗之声，纷纷跑出来观看，有点苍派的灵宝真人、崆峒派的色空大师、青城派的无尘子道长、塞外的独具慧眼易瞽，以及吴氏双雄；门外，远远地跟着好多看热门的百姓，他们平日受了积善庄不少的恩惠，却又对这庄子怀有一种神秘的畏惧之情，今日见这里有了事，也未尝没有隔岸观火之意。
　　过了约半炷香的功夫，才见刘总管出来，陪着笑脸对那少年道：“武少侠，我们梅庄主有请。”
　　“看他耍什么花招！”武秋潮冷哼一声，大踏步进去了。

　　梅正卿四平八稳地端坐在仁义厅的正中央，看不出脸上的喜怒。一见众人到来，便起身抱拳相迎，随后请众人落坐。刘总管迈着小碎步来到梅正卿旁边，说道：“就是这位武少侠想见庄主。”
　　梅正卿正要问个究竟，那武秋潮早已按捺不住，跳将起来：“梅正卿，今儿你给我纳命来！”手中的剑已出鞘，就要没头没脑地向梅正卿砍去。
　　“休得放肆！”无尘道长以一根拂尘将这一剑生生挡回去了，武秋潮只觉虎口发麻，半边膀子都是疼的。
　　梅正卿却半点不恼，彬彬有礼地向武秋潮一抱拳，道：“这位少侠口口声声说要找梅某复仇，莫不是轻信他人的挑唆走错门了？倒要请教。梅某行得端，站得直，平时不做亏心事，哪怕半夜鬼敲门。”
　　灵宝真人威严地咳嗽一声：“快快从实讲来！梅庄乐善好施是远近闻名的，若贫道发现你有半句虚言，意图来此讹诈，即使梅庄主不跟你计较，贫道也要主持这个公道。”
　　武秋潮“呸”了一声：“姓梅的，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你灭了武氏一门九口的惨案？”少年的眼眶倏地变红，“我家本是雁荡山下的一个农户，就因为当初收留了一个姓梅的马贩子，被害得家破人亡！
　　“我们那里因人丁稀少，与邻家均相隔较远。案发前七八日，我爹正要出门开荒，忽见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子躺在门口，我爹连忙把他救回来，吩咐我细细给他包扎伤口，给他熬老母鸡糯米粥补养身子。那人自称连人带财物被强人劫去，是趁他们醉酒后偷偷逃出来的。我爹每顿都变着法子好酒好肉招待他，哪怕自己舍不得吃……
　　“那天上午，我出门到山中砍柴，傍晚快回家时，因被一只野兔引向山腹深处迷路了，直到次日才回到家里，却见一家人全倒在血泊之中。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疯狂地推他们、喊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应声。后来我累了，一屁股跌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突然感觉身后动了一下，仔细察看，才发现只有爹一口气还没有咽下，我赶紧给他灌了点水，他的精神才好一点，强打起精神道：‘是那姓……姓梅的马贩子干的，他抢走了我半……法月前开荒挖到的……的一本古书……我原本不识字……还想着卖个人……情送给他算了，可……可谁知……’爹话没说完就咽下气了。
　　“那时我也识不了几个字，不过闲来没事也曾翻过，封面好像是圣什么掌，内文中有好些小人儿，奇怪的是那些小人伸出的手掌每一次都各不相同，旁边配有文字。我见它不好玩，便也没怎么在意，扔到墙角一边了。——可谁知，那本视之为敝履的破书，竟要了我武家满门的命呢？我想肯定是因为那本书极为宝贵，甚至是一本武功秘笈，才促使那马贩子不惜杀人灭口。”言未毕，两行热泪已不自觉顺颊淌落。
　　武秋潮忽用袖子朝脸上一揎，冷厉地说道：“听说梅庄主的圣婴混元掌已有七八成功力，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梅正卿的脸色一直阴晴不定，直到耐心地听武秋潮讲完，突然出人意料地哈哈大笑，直笑得一口呛住，好一阵咳嗽才止住，犹止不住笑：“像武少侠这样前来积善庄讹诈的人，梅某见得多了，只不过他们没有武少侠的故事编得这么精彩，这么有预谋。梅某念在武少侠是一个后辈，不予计较。武少侠若是缺衣少食，只管开口来要；但若是想随意往老夫头上扣屎盆子，那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武秋潮偏被这莫名其妙的笑搅得满面通红，好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似的，他极力辩解道：“呸，谁要你的假仁假义！我……我今日是来讨还血债的，根本不是讹诈！”旁人见此情形，更加认定他是在说谎。
　　灵宝真人喝道：“你口口声声说梅庄主杀了你全家，证据何在？”
　　“我家满门都被他杀了，书也被他抢走了，我那时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又到哪里去找证据？若说一定要找的话，他练的那劳什子圣婴混元掌就是最好的证据。”
　　“阿弥陀佛！”沉默多时的色空大师口宣佛法，说道，“梅庄主大人大量，不与小施主一般见识。小施主又何苦逼人太甚？”
　　武秋潮脸上现出悲愤的神色：“我早就料到你们不会相信我，没有一个人肯信我！来吧，一起上，死则死矣，我武某人何曾怕了你们！”话音未落，便拔剑刺向梅正卿。
　　无尘子将拂尘一扫，就向武秋潮袭来。尽管这仁义厅仅十丈见方，那无尘子却连连劈、缠、拉、抖、扫，舞动起来洒脱飘逸，有如天马行空。武秋潮已尝过这牛鼻子的厉害，不敢再以硬碰硬，天山剑法以轻捷迅疾著称于世，那绵绵不绝的剑招如同天山上的皑皑白雪，无穷无尽，密不透风。他只恃机用剑一撩，便将柄端的长缨削去了大半，那马尾雪也似的纷纷落了满地。无尘子见几十年成名的兵器被毁于一旦，若是传到江湖上，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搁？心中杀机顿起，向灵宝真人向色空大师一努嘴：“对付这种无耻小人，用不着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
　　灵宝真人开始还自重身份，犹豫不决，后见梅正卿与色空大师都一拥而上，便也缓缓加入围攻圈子；易瞽眨巴了两下独眼，也时而有一搭没一搭地攻个一招半式，算是帮忙。倒是那吴氏兄弟，先前吃了梅家刘总管的亏，眼前乐得隔岸观火。吴惊天以传音入密之术对吴动地道：“这里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吴动地还想继续看，却见吴惊天投来的一道严厉眼光，不敢违拗，二人悄悄走了。
　　武秋潮抵挡无尘子一人便甚为吃力，何况几位成名已久的大侠？很快便左支右拙，只能勉力支为。才招架三招，左腿便被色空大师打了一拐杖。看今日形势凶险，说不定会死在这里的！武秋潮大喝一声：“我跟你们拼了！”招式一变而为凌厉，全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他已抱定必死之心，将一柄青冥剑舞得凛凛生寒，青冥剑顿时幽光大炽，反而与对方打成了平手。
　　却见一道霸气的黑焰如乌贼吐雾一般，冲透青冥剑的幽光，向武秋潮正面袭来。武秋潮本能地侧身让过，不慎肩头依然被打中，他晃荡了一下身子，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众侠士还要继续痛下辣手，忽然屋顶一震，瓦砾碎屑纷纷溅落，如暗器一般分袭众侠士，众侠士忙闪身避开，各护要害。一个黑衣人飞快地往武秋潮身上一甩，绳一端的套结堪堪将他身子套住，那人顺势一提，便将他带上屋顶。待到那阵瓦砾灰尘落尽，那黑衣人与武秋潮早已不见踪影！
　　黑衣人挟着武秋潮一路飞掠而过，直到一处僻静的树林才将他放下，拉下蒙面的黑巾。此人年过半百，面目儒雅，绝似一个抑郁不得志的乡村学究。
　　武秋潮叩拜道：“晚辈武秋潮，感谢前辈的救命之恩！”
　　黑衣人淡淡地说道：“你不必感谢我，我不过是跟着我的大雕前来寻找弟子下落，偶经此处，是你的运气救了你。对了，那些人个个武功不弱，单打独斗你都未必能取胜，你是怎么跟那些人交上手的？”
　　武秋潮突然感到一阵委屈伤心：“我满以为那些名门正派会相信我的话，哪知他们说我没有证据，想讹诈梅家的家财，反而帮着那马贩子围攻我……呜呜……他们谁也不相信我！”
　　“原来你是指望那些名门正派主持公道啊？趁早别打错了算盘！我蓝田玉生命的三十三岁之前从来没有得到过正义，自从那年凭一时之意气剑挑华山派的掌门卓无敌之后，便没几个人对老夫不正义了。公道永远掌握在强者手中，你有实力打败敌人，你便能行侠仗义，哈哈哈……跟我当年一样迂腐……”蓝田玉狂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