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庄》南柯子

4、囚禁

　　柳如烟一梦醒来，只觉手脚生疼，她睁眼一看，双手和双脚均已被绑得牢牢的，她又回到了那个一等厢房。门口一个小丫鬟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见柳如烟醒了，神情便紧张起来，褪去了睡意。
　　忽听一个威严的声音断喝道：“柳姑娘是本庄的贵客，还不快快松绑，请往三友亭去，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是。”那个小丫头也不辩解，只是低顺着眉眼松开柳如烟手脚上的绑绳，想要扶她起来，被柳如烟让过了，仍殷勤地说道：“柳姑娘请。”
　　柳如烟也想看这梅庄主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心中冷哼一声，寒着脸跟那小丫头来到水榭边的一座亭子，上以公公正正的小楷大书“三友亭”三字，那亭子也是标准的正六边形，二得相互映衬，给人以一种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感觉，令人一望之下便鉴照出自己的渺小卑微。
　　亭中有一桌四凳，全是石头的，桌上摆放着几盘细巧的点心水果。柳正卿挥挥手，令小丫头们退下去，便冲柳如烟一抱拳：“柳姑娘受惊了！梅某这厢赔罪了！”
　　柳如烟冷冷道：“小女子是自投罗网，梅庄主何罪之有？”
　　梅正卿依然一团和气：“柳姑娘实在有些误会老夫了。下人们不知情，伤了姑娘，老夫已严惩了。”
　　“是么？愿闻其详。”柳如烟姑妄听之。
　　“家丑不可外扬，老夫本不愿提起此事。姑娘到过那口废井，自然见过那井中之人。姑娘一定听信那个贱人的一面之辞，才会对梅某人抱有成见的。”柳如烟有点惊讶地望着梅正卿，默然不语。
　　“姑娘可知道我为什么对这个贱人恨之入骨？你可知道，作为一个男子，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吗？那个贱人竟敢背着我，跟一个下人私通，我决不能便宜了这对狗男女！”梅正卿复述当年之事时，只不过角度与任小荔完全不同：
　　那个冬日的寒夜，梅正卿归心似箭，日夜兼程地赶回老家，寒风锥子似的扎得人生疼，身上的衣服仿佛单薄如纸，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往常去蒙古贩一趟马，至少得一两个月，一趟能够赚到二三十两银子就烧高香了。可这次因为生意好，本钱连翻了几个滚，回来得格外快，还破例为任小荔带回一枝她垂涎已久的紫玉簪。梅正卿并没有告诉她归程，只是想让她惊喜一下。
　　来到家门口，屋内的灯火已熄灭，他正欲敲门，却闻得一男一女的缠绵□□之声。梅正卿立即警觉起来，竖耳倾听房中的声音。一个男子叹道：“唉，还有十馀天你那马贩子丈夫又要回来了，终日这样偷鸡摸狗也不是办法，总得想一个长远之策才好。”那女子幽怨地说道：“你这么不中用，叫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怎样？又贪图快活又胆小如鼠，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大约是揪住那男子的耳朵了，他夸张地叫着：“哎哟哟，夫人温柔点儿，小心把耳朵拧下来了。待会儿你就知道我中不中用了。”女子一阵嗯哼之声，“只在我面前来劲，办正事儿一件不行，亏你还是个大男人！”
　　这两人梅正卿再熟悉不过了，女子的声音纤细而柔婉，只是比平日与他在一起时更多了几分妖娆；男子沉闷中带着几分粗犷，正是家中惟一的长工严继忠。他经常出外行走，一则怕任小荔身子娇弱，干不了重活；二则担心一个妇道人家受人欺，才雇下仆人的。想不到这奴才看似老实，竟也会做这种事，也不知他们二人到底是谁勾引了谁。
　　梅正卿只觉怒火腾腾地燃烧，似欲冲破脑门喷射而出。他想飞起一脚踹开大门，将这对狗男女千刀万剐、剉骨扬灰方才罢休！他死死地咬住下唇，控制自己无声无息地离开自己那栋熟悉的房子。大冷的冬天，他一头钻进一条小河里，让自己冷静一些。脑中的念头飞转了千百个，良久，一丝微笑浮现在满是泥污的脸上。他突然又自嘲地笑起来，他自己看起来也是道貌岸然，谁又能猜到他此刻酝酿的计划？那个阴风怒号的夜晚，路人只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结冰的人狂奔，如见鬼魅，避之惟恐不及。
　　梅正卿心中盘算已定，特意到铁铺中打制了一柄利刃，等到次日夜间才将这对男女抓个正着。严继忠吓得只有发抖的份儿；任小荔则满面泪痕地求他饶过这一次，梅正卿只嚷着要去见官，让这对奸夫□□沉塘。任小荔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双腿苦苦哀求，主动说出了自己勾引严继忠的经过：
　　任小荔长年空守闺门，耐不寂寞，渐渐将目光转到长工严继忠身上来了。那严继忠已是三十五六的汉子了，只因家贫至今未娶，见主母不时给他一个勾魂摄魄的媚眼，那细若锦缎的手臂还有意无意地触到他的，激起心中的千层涟漪，几次背对着人吞涎水。梅正卿迎娶任小荔一月之后，又去蒙古贩马。见主人外出，二人胆子也慢慢大起来了。这日晚间，严继忠已到院中的柴房睡觉，任小荔拴门，突然惊呼有老鼠，严继忠连忙拿根棍子，任小荔忙害怕似的一把抓住他，靠在他身边，而那老鼠早已逃得没了踪影。
　　严继忠正要回到柴房，任小荔柔声道：“我好害怕，你要守在厅堂里我才睡得着，你把铺盖卷到厅堂里来，天明了再拿回柴房去。”眼里尽是挽留的神色。“这……”严继忠心中有些软了，但终究有些胆怯。他依言搬来铺盖，老老实实地地躺在草席上，屏吸静听着房内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呼吸，一个翻身，一声轻微的叹息都逃不出他的耳朵，只觉浑身又烦又燥，简直想兜头冲个冷水澡。
　　不知何时，任小荔披着一身质地极其滑软的睡衣来到他身边，纤细的手指一点他的额头，幽怨地说道：“你就这么老实，还是嫌我不够漂亮？真是个榆木疙瘩！”那严继忠久旷的人，听到此言再也忍耐不住，热血澎湃而出，他狠狠一把搂住任小荔，几乎掐到肉里去，疼得她简直要落泪。烈火干柴，很快剧烈地燃烧起来。从此以后，二人巴不得梅正卿在外多呆些日子，但思一个长久之计……
　　半响，梅正卿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你我夫妻一场，我原本没让你享到什么福份，有负令兄的嘱托。这次做生意不慎亏本，以后的日子想必分外艰难。我再也养不活你了，倒不如此刻就打发了你，也省得日后变卖家财妻子。
　　“如今只有两条道路，要么我写下一纸休书，以后生死各听天命。怕你兄长质问我没有照顾好你，你须将事情的原委向他说明。然后你们双双逃往他乡，永远不要在我眼前出现！如若不然，就只有公堂相见了！”
　　二人听得此言，喜出望外，同时双双叩头，感谢梅正卿的成全之恩。任小荔甚是过意不去，这时倒有些不舍起来，哭得泪人儿一般：“官人对妾身恩重如山，并没有对不起妾身之处。只愿官人以后再续新人，永结百年之好！”
　　梅正卿当即给了她一纸休书，又辞退了长工严继忠。在梅正卿的不断催促下，任小荔立即修书一封给大哥任平生，声称自己已无颜再见兄长，从此以后隐姓埋名过一生，让他不要再找她了；随后与严继忠双双逃走，投奔他乡，果真连胞兄任平生都隐瞒了住处。梅正卿对外只声称发妻病故，将她埋了空冢。
　　“老夫原本想就此打发这对狗男女算了，岂知那贱人得寸进尺，她不知从何处得知老夫已小有积蓄，比不得先前的苦日子，便一次次遣人前来勒索，竟是个无底洞，老夫就是有一座金山也会被搜刮了去。”梅正卿脸色一沉，“老夫已是仁至义尽了，她还不知趣，便怪不得老夫手下无情！”
　　柳如烟起初只觉梅正卿此举过于残忍，那任小荔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发妻。直至听了梅正卿的一番话，又隐隐觉得任小荔有些不对，她虽然还不大懂得儿女之情，但一个女子嫁人之后，总不能对自己的夫君不忠吧？
　　“柳姑娘若是无事，就请暂住寒舍，老夫将略尽地主之谊。”梅正卿语气温和，不像是面对一个阶下囚，而是面对一个贵宾说话。
　　“小女子与梅庄主素昧平生，还是就此别过的好。”柳如烟转身就要腾身离去，一运气，忽觉浑身真气涣散无踪，她惊怒交加，“梅庄主，你……”
　　“老夫猜度柳姑娘未必肯赏脸，已经用独家秘笈梅花点穴手封住了你的武功，只好请柳姑娘屈尊几日了。”梅正卿说罢提高声音，“凌霜、傲雪，还不送柳姑娘回厢房休息！”
　　“是！”两个丫鬟立即前来，在柳如烟身后一左一右，隐然成包围之势。
　　柳如烟随二婢刚转过一个花园，便听得一个声音“咦”道：“这不是昨日在酒楼上碰到的那个姑娘么？”柳如烟循声望去，真是冤家路窄，却不正是吴氏双雄！
　　吴动地的流星锤早已出手：“臭丫头，昨日有那个渔夫护着，这次看你再找谁来！”
　　柳如烟武功被封，出不得手，眼看只有等着挨打的份儿了。一个丫鬟叱道：“休得无礼！柳姑娘是我们庄主请来的贵客。”二婢几乎同时出手，与吴氏双雄战在一处。
　　二婢修习的落梅剑法本是轻灵便捷招数，而吴氏双雄招沉力猛，一锤赶一锤，二婢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吴惊天一招“流星赶月”，紫金锤正击在凌霜“踏雪摘梅”的手腕上，眼看就要将那手腕击碎，忽见流星斜刺里飞出老远，将园中一棵千年老樟树的树身击穿了一个洞。随后传来一声断喝：“住手！”又是那张枯瘦干瘪的脸，正是他在井里抓住柳如烟之人，此刻见凌霜情势紧急，以一片树叶解救了她。
　　四人同时收手，吴氏双雄同时施了一礼：“刘总管！”吴动地道：“我兄弟二人并非有意跟梅庄主过不去，只是这臭丫头昨日有意奚落我二人，不得不教训一二。”
　　刘总管和气地笑道：“不管你们有什么恩冤，到这庄上来，便都是庄主的贵客。”
　　吴动地还要再争辩，却被他哥哥一把拉住：“只要她出了梅家的门，再动手不迟，何必急在一时。”
　　柳如烟见二人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樱桃小嘴一撇：“好啊，下次我也叫三个帮手来，以二对一，外加背后偷袭，先打掉某些人的狗牙再说。”
　　二人还欲继续唇枪舌战，那个守门的老苍头忽跑过来，向刘总管耳语几句，刘总管的脸色立即变了，说了句：“我去看看。”又对两个丫鬟道，“快将柳姑娘送回客房休息。”